白乐天的月（散文）

    今天的月，可真圆。明天即是立冬，今天的可谓是今年的最后一轮秋月。耳畔蓦地回荡起白日里《琵琶行》的吟诵，透过那轮皎洁的月，我似乎穿越到一千三百年前，穿越到了那艘别离的船。

    元和十一年，秋夜。我与朋友乘船游至湓浦口，从摇摇晃晃的舷窗向外望去，只见江天一色，共同延伸往远方深邃的黑，唯独江心有一点摇摇曳曳地打着旋儿的月，明晃晃地将点点银辉弥散至江天。

    忽然，一缕哀怨的琵琶声穿透珠帘，在江面上氤氲开来。我情不自禁循声望向四周，不经意间瞥见同样翘首张望的他——那个九江郡新上任的司马，那个又号“醉吟先生”的白乐天。真想不到。我竟是与他同船。

    早在先生身任杭州刺史时，我便听闻他不顾重重阻力与非议，带领民众重新浚治六口井的事迹。与其说最初吸引我的是先生过人的诗情才气，不如说是先生的信仰与百姓真挚的关切，使我愈加敬仰。先生热心国事，挥毫泼墨创作出大量讽喻诗歌，渴望朝廷能擦亮双眼。奈何正因为那些讽喻诗歌，先生得罪了那群腐朽的掌权者，贬官江州。由此看来，我今朝有幸在这充满离愁别绪的泊船口与其相遇的因果，便可想而知了。

    这缥缈绵长的琵琶声显然深深扣住了他的心弦，我看见先生急切地亲自划着船桨，驾着小船驶向不远处的一艘空船——不，在船上还有一位妇人，一位怀抱琵琶的独守空船的妇人。先生请她来到我们这艘客船；百般呼唤她才羞怯地半掩着面容抱起琵琶弹奏。大弦嘈嘈，小弦切切，似有花间莺语宛转的余音，旋然勾起人的情思，引出那水泄一般的往事。我再次瞟向白乐天，他并未注视那妇人，而是凝望浸没在江心的那轮皎洁的明月，神情悯然却又似大有隐忍之态。是“面上灭除忧喜色，胸中消尽是非心”的强颜作态，还是“四十为未老，忧伤早衰恶”的哀叹感伤？我也看向那一轮皎洁，远方的思绪如潮水般翻涌上心头。月光似乎变得透明了。

    曲毕，妇人平抚下激动的情绪，垂下眼帘开始向众人诉说她跌宕的生平，她骄傲的青春，以及惹人悲悯的晚年生活。其实，她也不过二三十岁的光景，但婚姻的不幸及生活的艰辛却轻易在她姣美的面容上留下了无情的岁月之痕。

    我感慨着眯起眼，看见先生大有相怜之意，薄唇微颤，欲言却复无语。他想起了什么？是当年意气风发，考中进士的风光得意；还是得穆宗重用却不满朝政，极力请求外放的特立独行；抑或是所尊崇的道家“逍遥自由，返璞归真”的哼鸣，更加真切地从远方呼唤而来？“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一个春风不再，一个是仕途磕绊。白乐天好像遇见了久违的知音，忍不住也向琵琶女述说自己的遭遇。江心的明月巍巍颤颤地飘摇水中，天上的银辉变得愈发纯粹皎洁。

    最后，妇人再次演奏了一曲琵琶，那急促凄怨的曲调催的满座人涕泪不休。我朦胧了双眼，最后望见先生动情的将一把深沉泪抛洒向江心的清辉。那一刻，万壑喜悲皆消融于永恒的月光。那一刻，月是属于他的。那就是他的月，是他远方故乡的思念，是他仕途不顺的幽怨，是对朝廷失望的叹息，是“任意所欲，无所禁也”的永恒追求，是与他一同辗转于茫茫尘世的天涯沦落的知音，是永远陪伴他左右的忠心的朋友，是渴求逍遥，长生的信仰，是救赎心灵的精神慰藉！

    “春江花朝秋月夜，往往取酒还独倾”。纵使眼前有万般良辰美景，奈何身旁只有松柏，孤竹常随。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白居易，白乐天。先生居不再易，如何又乐得天？

    一阵清冷的晚风袭来，我如梦初醒。一瞥墙上的时钟——还有八分钟即立冬。我背向夜空中高悬的银月，转身关上阳台的窗，心中盈满了白居易的月光。

    责任编辑：龚蓉梅

江苏泗洪姜堰高级中学高一（15）班 乔镜伊（15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