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是人间烟火气（散文）

    江南给人的印象，大约无外乎撑着油纸伞的青石雨巷，像陆游诗里写的：船头一束书，船后一壶酒，新钓紫鳜鱼，旋洗白莲藕。于是乎，连江南的味道都带着吴侬软语明眸皓齿的酸甜温柔。

    我生于浙西的小城衢州，从小背的是《江南好》，却品出不一样的江南味。重麻重辣重咸鲜是这个号称“东南阙里”的小城饮食文化里摆不脱的印记，那么就不得不提三头一掌。

    三头一掌，兔头鸭头鱼头鸭掌是也。

    喜欢在江南湿冷冬天最难熬的日子里去一家毫不起眼的小店里吃鸭头。店家用一口巨大的锅盛着满满一锅的鸭头，旁边摆一块小牌，上面写了店家名字，小字辈开头。提起锅盖的那一瞬间，无数水蒸气遇冷液化形成雾气效果，远远看着，都带着香。勺子和锅沿那么一撞，就有鸭头被舀进了碗里；再换一个小勺，舀了两勺汤。汤是好汤，老汤料。只有老汤出得了味道，头两锅的汤怕是没有人愿意去尝的。

    江南的蓝印花也是有的，铺在木质桌上。青花瓷的碗也是有的，落款里不知隐进了哪段故事，盛着冒着热气浇着热汤带着辣椒的鸭头。镇江香醋也是有的，用那种说不出的温柔静立于桌子的一角。

    辣是一种奇妙的味觉感受。第一口咬下去，先是中药材极淡极淡的香；再然后，浓重的麻辣味和咸鲜味完全掩盖住了它，香料的味道慢慢凸显出来。对于我来说，咸味所带来的心理满足感远远要超过甜味，咸味里有一种厚重感。如果告诉我说，世界的调味品只剩下了盐和糖，而我只能选择其中一项，我估计我选择盐应该会十分果断坚决。

    其实吃到最后，味蕾早已被征服，味道都已经变得不真切了，但那种酣畅淋漓的感觉才是真正的欲罢不能。冬天里吃上这么一场，甚至可以畅畅快快地流一身汗，那些香料中草药更是驱走了体内的湿寒意，照这样的说法，其实还颇有几分养身的意味在里面。

    吃完这一场，再歙砚徽墨湖笔池宣，穿着辑里丝去浣衣裳，或许暴殄天物，却也是无妨的。江南情怀是好的，更爱的，终究还是人间烟火气。

    三头一掌在家乡早已是家常，每家每户想吃便可以自己做，用的香料不一样，一家一个味道。汤咕咕地冒着泡，鲜红的辣椒煊赫着却奇妙，腾腾的热气刚好对得上心跳。

    也喜欢在江南炎热夏天最难熬的日子里去一家饺子店里吃鸭头。招牌虽然自诩着北方风味，然而只觉得里面的冷鸭头做得极好。三头一掌不光有热的，也有冷的。

    饺子店只卖冷鸭头，和别处不一样，也不晓得里面有没有独门秘方。坐在空调底下，低温将辣味激发得更加淋漓尽致，有时候甚至要就着冰镇饮料吃。周围食客桌子上都摆着白白净净的饺子，鸭头和它们一比，简直是重口味了。饺子冒热气，鸭头不冒，却都是我喜欢看的人间烟火气。

    但是平心而论，三头一掌最有名的是兔头。然而我生肖是兔，吃它总有些于心不忍；鱼不算我喜欢的食材，所以吃得也不算多；只有鸭头，我多写了几句。念中学的时候，但凡遇到食堂里吃鸭头，那顿的饭我总是要多吃小半碗的。

    柳永写过一首《望海潮》，里面写：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写得美不胜收。但我喜欢江南，也会喜欢北国；我喜欢青藏，也会喜欢东北。风景各有各的美，吃食各有各的难以忘怀。难怪浪迹天涯的游子都珍藏于心，时常要提起那“莼鲈之思”（注：《晋书·张翰传》：“翰因见秋风起，乃思吴中菰菜、莼羹、鲈鱼脍。”）。

    然而这人间，就是这样可爱。它给我江南的感受，给了我小城里的粉墙黛瓦，也给了我麻辣这种奇妙的味觉享受。我们都在这样美好的人间活着，桂花糕、叫花鸡、面疙瘩我自然也是爱的；但拿它们换鸭头，我自然也是不愿的。

    等在季节里如莲花开落的容颜温柔了我整个年少时光，但麻辣味觉里承载的人间烟火气却是要正正经经地用它无可撼动的姿态贯穿我整个生命。

    等我走完满目的烟雨江南，我便与我的人间烟火气温柔地共度余生。

    责任编辑：龚蓉梅

浙江师范大学学生 刘涵（2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