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很多写作练习对写作者的不同阶段都有帮助。这就像你画油画或水墨画时运用的笔触,以及画笔在布上纸上移动的手感,对你学画的整个过程都很重要,初学者如此,成名者如此,都要不断练习,万万不可生疏。
现在来看一种构思篇章的方式:写你自己想读到的东西。
让我们假设这样一个问题,才写过几个短篇的塞林格,现在想写一部长篇,怎样来构思他的作品?从他此前的阅历来说,他应该构思二战小说,因为他有三四年时间亲历二战,投入反间谍工作,这可是吸引读者的好题材。还有,他对那场战争的感受强烈,一直到死都忘不了战场上人被烧焦的味道。另外我们知道,在塞林格写这部长篇之前,诺曼·梅勒以参加二战中菲律宾莱特岛之战的经历作为素材,写了《裸者与死者》,被视为当时最好的二战小说,甚至是托尔斯泰《战争与和平》以来最伟大的作品。梅勒写二战的小说获得巨大成功不是孤例,在塞林格写他的长篇之后,约瑟夫·海勒出版了《第二十二条军规》,仍然是写二战,成了黑色幽默的经典名著。
“我看过不少古典作品,像《还乡》之类,很喜爱它们;我也看过不少战争小说和侦探故事,却看不出什么名堂来,真正有意思的是那样一种书,你读完后,很希望写这书的作家是你极要好的朋友,你只要高兴,随时都可以打电话给他。可惜这样的书并不多。”塞林格说。
我来解读塞林格的意思:读过很多作品的人,仍然想读极要好的朋友写的书,因为亲切熟悉,因为感觉相通,因为语言投机,还因为朋友关注的事物,自己也在关注,希望在朋友的书里读到。当然,塞林格的说法再进一步,就是读自己写的书了。
塞林格关注的是他从战场回来的所见所闻。二战之后举世震撼,人们的意识行为发生巨变,以前对世界的分析显得虚伪无力。塞林格在别人的小说里读不到这些,为什么不自己写一部呢?于是他写了《麦田里的守望者》,隐秘地将战争创伤写入那部像是成长记事的小说。小说讲述的不仅是成长的痛苦和青春期的叛逆,还有对于精神创伤的剖析,这引起了在人生战场上受过伤的每个人的共鸣。
关于小说写作,他有他独到的看法。
请注意一点,比起契诃夫、欧亨利那一代作家的写作指导,塞林格说的更贴近现代作家的写作。
他在他的小说里写道:
“不会有人问你,你是否在写什么了不起的、感人的东西。不会有人问你,你写的东西是长是短,是催人泪下还是叫人捧腹,发表了还是没发表。不会有人问你,你写这东西的时候状态是好是差。甚至不会有人问你,如果你知道大作完成之时也是自己的大限降临之际,那你还会不会想写这篇东西。你会被问到的问题只有两个,对此我确信无疑。你写时确实全神贯注了吗?你是写到呕心沥血了吗?”
“但愿你再次提笔之前,会记得远在你成为一个作家之前,你一直都是一个读者。你要做的很简单,把这个事实记在脑袋里,然后一动不动地坐着问你自己,作为一个读者,如果可以按照自己心灵的意愿做选择,那么在这个世界上最想读的东西是什么。接下来要走的一步很可怕,但是太简单了,以至于我一面写一面自己都觉得难以置信。你就坐下来,然后就没完没了地把你自己想读的东西写出来。”
看了这段话,其中有一句你可能会记住:问问自己,这个世界上最想读的东西是什么,然后把你自己想读的东西写出来。
关于这句话,我想说的是,它的适合范围很广,既包括不同阶段的作家,也包括作家的不同阶段。
比如你初学写作,写了几篇后一时找不到新的构思,你要问问自己,这个世界上最想读的东西是什么?一个简单的道理是,这个世界上有许多与你相似的人,你最想读的也是他们最想读的,这样你的面前有了可以交流的人,你也有了可以拿出来与他们交流的作品。
比如你是成名作家,获奖无数,奖项很高,可是你不知道现在写什么好了。这时候你要问问自己,这个世界上最想读的东西是什么?你读到那么多经典作品,有没有你最想读到的某一类作品,还没有人写出来?然后你把你自己想读的东西写出来,可能会成为又一部经典。
这句话也适用于一位作家的不同阶段吗?我们举小说家张炜的例子。
张炜的早期小说,用他自己的话说,是侧重于描述自然环境,对于社会环境的表达比较强烈。用评论者的话说,是张炜以故地为中心确立了他的文学选择和价值关怀。
自然环境中树的消失,是张炜感受最强烈的事情。
在他出生前后,他生长的故乡,胶莱河以东半岛西北部那片小平原,有太多的大树,比如高高的金合欢和钻天杨;有密林延伸下去,连接着大片优质肥沃的农田。他小时候,看到它们被砍伐,用来烧窑和大炼钢铁,只一两年的时间就烧掉了无边的百年老林。剩下的林子成了一家林场,张炜就在林场里长大。在他写小说之前,那里又发现了煤矿,林场全部砍掉,农田也毁了,长满水草。可是煤的贮量太少,没有几年就挖尽了,留下的只是千疮百孔的小平原。在他写了多年小说之后,沿海遇到了房地产开发,仅剩的一片人工林变戏法一样不见了,高高矮矮的楼房来了,大群海鸥和鹭鸟飞走了。
张炜说:“就是这样一段不太长的历史。趁着记忆还没有彻底丧失,还来得及追忆,且记下来。一个人再怎么乖巧,再怎么胆怯,也要如实说出一句:这里的环境变得一天比一天坏,谁都没有回天之力。为了这记录不至于遗失太快,像风一样吹走,只好一式多份,就像会计们使用的三联单一样:天、地、人各存一份。这就是我的一点微薄心意,但愿不被误解。”
于是,从张炜的早期小说,到他几十年后的写作,一直痛心地写着故乡的树林。这是他最想读到的作品。别人感受不深写不出来,只能他自己来写。
现在进入写作练习。
一、阅读和理解。
我们来看张炜的一段话。他说:“实际上只要是真正的好文字,有性情有价值的部分,大半是写给自己的,所以会适合各种各样的读者。”
请你思考一下,张炜说的“写给自己的”作品,与自己最想读的东西,有没有内在的联系?
如果结合你自己的感受来说,你写给自己的作品,是不是你最想读的东西?是不是你最用心写的作品?它们写的是你自己最关心的事情吗?
二、构思一篇作品。
你现在最想读到什么,就去构思什么。要有清晰和完整的构思。
如果有时间就把它写出来,然后与自己先前的作品加以对比。
特邀编辑:董学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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