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后巷的水果摊（随笔）

    那年初春，扛着墨绿色的旅行袋，我独自前往东北的一所学校进行交流访学。北方的气候很干燥，刺骨的冷风中还夹杂着些许沙尘。没几天，我的喉咙就有些吃不消，出门想买些新鲜的水果吃。恰好，在那个阳光正暖的午后，我误打误撞走到了学校的后巷，遇见了堆满了水果的摊位和笑起来似冬日暖阳的张阿姨。

    卖水果的阿姨，估摸着四十多岁，裹着蓝色格子的围巾，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很深。摊位上，大大小小的水果被码得整整齐齐，仿佛昂着头还在努力生长。

    见我低头在看水果，阿姨冲我挥挥手，“孩子，来，你也是这学校的吧，想吃点啥，这苹果、香蕉、草莓都是新鲜的。”我说自己喉咙不太舒服，想要几个梨。

    “这梨啊，是从辽宁鞍山那一带运过来的，好吃的很，买太多你吃不了，就先拿这几个吧。”这梨闻起来倒有一股淡淡的酒香。

    “还有哦，这梨尽量不要和香蕉放在一起，容易熟过头，也不要放在窗外，容易冻坏。”阿姨的口吻有些像家中唠唠叨叨的母亲，在异地他乡听到这份唠叨竟然很是暖心。

    后来，我又去了好几次。卖水果的阿姨姓张，成天总是乐呵呵的，称足价格又公道，知道我们是学生，还常会附送一些新鲜的当季水果。我便成了张阿姨的忠实顾客，也介绍了不少同学去阿姨的水果摊。慢慢地，我也渐渐习惯了北方的气候，也爱上了北方的烤冷面、锅包肉、猪肉炖粉条。

    又是自习课结束后的一个傍晚，我逛到熟悉的槐树旁，却发现张阿姨的摊位竟然不在。心里不免空落落的。接下来的好几天，张阿姨的水果摊都没有出现。

    知了开始爬上树梢，东北的夏天也没有想象中那么凉快。灼热的太阳在球场上空散发着巨大的热量，没打一会篮球，全身上下就都湿透了。口干舌燥的我冲回寝室，却发现饮水机桶空了。舔舔干裂的嘴唇，脑海中不禁浮现出飞流直下的瀑布，还有浅滩边漂浮着的冰镇西瓜。

    我又抱着一丝希望，往后巷走去，试图寻找水果摊的踪迹。踩着后巷的树荫走着，老远就注意到转角处搭起了一个简易的凉棚，我凑近一看，张阿姨正热情地向我挥手。装水果的三轮车靠在围墙边，凉棚旁边有个小伙子正弯着腰吭哧吭哧地搬水果。张阿姨靠在凉椅上，左腿上绑了石膏，架在竹凳上。

    我皱起眉头刚要问她，倒是她笑呵呵地跟我解释，“前些日子去运水果的时候，被路口冲出来的小货车擦到了。这脚就骨折了，只能在家休息几天。”“想到你们这些孩子在我这买习惯了，刚好我儿子也放暑假回来陪我，我就来了。”张阿姨朝旁边小男孩努努嘴，“这我儿子，在县里最好的学校读高中，明年就要高考了。”小男孩个子不高，却很壮实，正午的太阳晒得他格外黝黑。他放下手中的西瓜筐，抬起头，冲我们憨憨地笑。

    我从凉水盆里捞出一个西瓜，掂着瞧了瞧，又敲了敲。这还是张阿姨教我的，西瓜要挑纹路清楚的，瓜蒂新鲜一些的，用手指弹瓜听声，“嘭嘭”声，是熟瓜，“噗噗”声，是熟过头的。

    一称，11.5块，我正准备掏零钱，张阿姨摆摆手说，10块钱就好。说罢，又抽出长柄的水果刀给我切瓜，绑了石膏的脚丝毫不影响她娴熟的手艺。我就这样蹲在路牙子边，穿着篮球服大口大口地啃西瓜，吃得满手都是鲜红的西瓜汁。张阿姨笑了起来，连声说慢点慢点。趁我吃完一块的间隙，张阿姨又指了指架子上摆着的付款二维码，自豪地跟我说：“这是我儿子给我弄的。他说你们现在都爱用手机付钱，叮一声，我就知道有钱进来了，这个方便。”张阿姨的水果摊有凉棚可以坐，还提供了免费的清水可以冲手洗脸。凭借着实实在在的勤劳和善良，水果摊的生意也是越来越红火。

    功夫不负有心人，经过一学期的努力，我也从老师的手中领到了一等奖学金。奖学金塞在厚厚的信封里，捂在书包的最深处，激动的心情却是捂不住的。从市区买了一堆平时舍不得买的零食，又径直去找张阿姨买水果。挑了一篮桃子，又要了几个芒果。

    正当我心满意足地从书包里掏钱的时候，却发现拉链扣是开着的，往里面一摸，里面的手机、钱包以及装奖学金的信封都不见了。我顿时心头一紧，前几天刚找爸妈要的生活费，又是换了不久的新手机，加上到手都还没捂热的奖学金，一下子全没了。我越想越是心疼，蹲在地上收拾好东西，朝阿姨摆摆手，说今天先不买了。

    张阿姨好像一眼看穿了我的心事，她上前来，把装好水果的袋子塞到我的手上，又替我把书包的拉链拉上，拍了拍我的后背，“没事，小伙子，水果你先拿上吧，钱以后再说吧。”不知是丢钱的伤心还是来自阿姨的感动，一阵酸意顿时涌上鼻尖，我下意识低头接下了水果。“咱们只要还能吃东西，这日子就还过得下去，小伙子，振作点！”阿姨好像还说了很多，可后面的话，心不在焉的我都不记得了，只记得手中的那袋水果袋子勒得手指疼。

    一脸失落地回到寝室，倒头躺在下铺的床上，可脑海中突然响起阿姨的那句“只要还能吃东西，日子就还过得下去。”手边正是那一袋水果，有一颗芒果从袋口滚了出来，黄澄澄的，好像充满一切又充满了希望，好像生活又可以继续走下去。新的一周很快开始了，我也努力调整好自己，把心思重新投入到紧张的学业中去。

    东北的秋天特别的短，银杏树一落叶，就开始集中供应暖气了。暖气一开，这北方的冻梨也上市了。作为南方的孩子，我好奇地问阿姨这是什么水果，“冻梨，咱们东北特有的，用水‘欢’透可好吃了！”张阿姨乐呵呵地给我装了袋撑了重。她突然神秘地把我拉到一旁，问我：“小周啊，我儿子说高考也想考你们警校。我听说考你们这要跑步啥的，我不懂，你能不能跟我讲讲。”靠着后巷的围墙，我一字一句地把体能测试的要求和流程都跟张阿姨介绍了一遍。她很认真地听着，用笔在硬纸板上写着，还时不时停下来跟我核对。看张阿姨这么认真的样子，我答应她过两天拿一份招生简章给他。张阿姨握着记了东西的硬纸板，一个劲地谢我，这两袋冻梨的钱说什么不肯收。

    霜降过后，东北的柿子都变得甘甜爽脆，可对家乡雪菜肉丝年糕的思念还是止不住。一年的访学时光如初冬的雪片匆匆，我也即将离开这里，回到南方的家乡。临走之前，我去跟张阿姨告别，拿了学校里演讲比赛的奖品，一个绣有警校校徽的书包要送给阿姨。张阿姨直摆手拒绝，“这么贵重的东西，你要自己留着做纪念。”我说，“小虎（张阿姨的儿子）有这心想当警察，我就很替他高兴。这书包就当激励他吧，希望多年后我们可以同事。”张阿姨装了一大袋水果，硬塞到我的手上。扛着墨绿色的行李袋，拎着沉甸甸的水果，后巷积起的新雪踩起来咯吱咯吱作响。回头望，张阿姨站在后巷口的水果摊旁，在风中笑着冲我挥手，笑起来眼角的皱纹很深，就像第一天我遇到她的样子。

    责任编辑：龚蓉梅

浙江警察学院学生 周天璐（2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