姥爷的蝈蝈（散文）

    姥爷的收音机上了岁数，机身上的漆水斑驳不清，信号不是很稳定的节奏里，听那些悠扬的梨园选段却别有滋味。在后院把冬天晒得暖洋洋的阳光里，姥爷微微地打着酣，《失空斩》的唱词把他的鼾声盖轻了。看他睡得很香的样子，我考虑着要不要帮他把收音机关上。

    “我面前缺少了个知音的人啊……”收音机里的诸葛亮时不时会突然唱得很响亮。

    我扭过头，姥爷呼呼的声音没有变化，呼进呼出的气息，轻拍在他的胡须上，来来回回的，就好像秋风抚动河岸边的芦花一个样。

    “啯啯，啯啯。”一阵清脆的声音，从他怀里悠悠地挤了出来。

    姥爷眨巴眨巴眼睛，回了回神，脱了手套，向棉袄里摸索着，张开大手，让我眼前一亮，一个被盘得油光锃亮的葫芦，葫芦里还有一阵阵的声响，嚯！原来姥爷是被这葫芦里的家伙吵醒的。

    小心翼翼扭开葫芦，一只绿色的宝石一样的冬蝈蝈从葫芦里溜了出来。这颗宝石在姥爷手掌上伸展着，好容易挣脱了束缚，它好奇地注视着四周，看它手足无措的模样，真有几分可爱。尤其是那绿油油的色泽，和这个灰白色的季节格格不入，仿佛同肃杀的冬天撒了谎一样。

    “看这家伙饿扁的狼狈样，去后厨给它找点东西提提神。”

    我站在厨房里，好奇地观望着姥爷给他的爱宠做着全方位的“体检”。离开了温暖的环境，冬蝈蝈无精打采地瘫卧在羊绒手套上，虽然现在院子里的乌桕树还顶着大光头，屋檐下的泥巢里依旧静悄悄的，但是比闷在葫芦里，出来透透气或许会让它觉得舒服些。打了牙祭，才把它唤醒，回过神的它一刻也不闲，两只飘逸的触须被它一遍遍地梳理着，好像戏台上唱大花脸的摆弄自己头上的雉鸡翎。可别去打搅它，不然它张牙舞爪，龇牙咧嘴的，足够能把你吓跑。可是不管什么时候，姥爷一伸大手，它就乖乖地回葫芦里去，想必能收服它的也只有姥爷了吧。

    冬蝈蝈这么听话，原因不仅仅姥爷手上有它喜欢的胡萝卜，怀里有温暖的住所，更是因为姥爷在身心里都给它留有地方。

    姥爷和蝈蝈的缘分起于何时，我记不起来。但在翻看我的日记，里面有明确记载的大概是在念小学三年级的时候。姥爷告诉我，他起初在部队，后来转业到地方做了卡车司机，漫漫长路里他载着难以消解的寂寞。偶然的机会，在一次从农村麦地里启程的早晨，一只蝈蝈搭了他的顺风车。这次邂逅让姥爷爱上了蝈蝈。到了后来，姥爷退休在家，小院的犄角旮旯都挤满了蝈蝈的叫声，谁要来找我们家，不需要门牌号，顺着连绵不断的声音就找到了！慢慢地，街坊邻居都被蝈蝈的叫声感染了。有人来买这解闷儿的玩意儿，姥爷干脆送给人家，还叫我给人家送货上门外加饲料。

    我和姥爷比较幸运，因为我们都喜欢蝈蝈。都喜欢一整天毫不厌倦地听它们絮絮叨叨，给它们喂大葱和西瓜皮，秋天的时候把它们请回屋子里……和它们共有的记忆总是带着时令的味道。印象最深的是小时候睡觉，听着它们动情地演唱，缠绵的情歌，缓缓地步入我的梦境。无论多么热的天气，有蝈蝈叫声的夜晚被赋予别有清凉，让人做梦都会想到青草麦田和微风，这时候空调风扇显得有些多余。姥姥和妈妈从抵触蝈蝈的叫声，逐渐变得接受，到现在彻底愿意为它们一年四季的聒噪买单。

    神思良久，转眼的工夫姥爷喂完了蝈蝈，好生放回了棉袄里。收音机里皮黄唱调的戏段和吃饱后的蝈蝈叫声纠缠在了一起。于是我和姥爷都成了观众，在暖气烧得很热的小屋里，静听冬蝈先生和梨园名角的场场大戏。

    责任编辑：龚蓉梅

河南大学文学院学生 崔禹尧（2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