茧（小说）

    珍家中姊妹五个，珍排行第二。

    珍很喜欢认字念书，即使是带着妹妹上学，珍的成绩依旧很好。一直到了六年级，珍失了学，错过了一生最宝贵的光阴，失去了成为老师的梦想。

    她才刚刚长大，就被时代推着成为了一个妻子，一个母亲。柴米油盐，生活琐事，在那个普遍贫穷的年代，和一个婚前只见过几面的丈夫结婚，少有争吵，却常为饱腹烦累。

    珍这一生有过四个孩子，三男一女，第一个儿子出生的时候，珍还来不及学会做一个母亲。喜悦散去，面临的是见底的米缸，湿冷的屋子，忙碌的丈夫。靠着从娘家借来的粮食，珍照着记忆中母亲的模样，摸索着养活了这个孩子。

    当第二个女儿出生，珍已经能够游刃有余地背着女儿，牵着儿子到田间地头做农活来维持生计，当珍觉得生活有了盼头，命运却当头一击，缺衣少食以及落后的医疗条件让珍的第三个儿子永远地停留在了三个月的时候。

    第四个儿子的降生对相信鬼神的珍来说，无疑是前一个儿子的转世轮回，她无比珍视这个孩子，将家中大部分活计都交给年长的儿子和女儿，即使是因小儿子疏忽才丢了鞋，珍依旧不容分辩地将皮条挥向照看小儿子的女儿。

    岁月悄悄溜走，珍的日子渐渐好了起来，孩子们皆念书识字，最少也读完了初中，珍学会了倒卖猪崽，家中有了余钱，足够三个孩子学一门谋生的手艺。

    在珍48岁那年，她迎来了自己的第一个孙辈——一个足有7斤重的孙女。珍将曾经教养孩子的经验都倾注于这个孩子身上：孩子要用捆布紧紧绑着腿，长大后腿才会又长又直；孩子睡觉要平躺，将后脑勺睡平了以后扎马尾才会好看；孩子洗澡要用猪大肠煮的水，这样皮肤才能又嫩又光滑……

    那时的珍开朗、温柔，总是有使不完的劲，将认知中最美好的祝愿皆送给了这个孙女，真正地像一个母亲。

    陆陆续续地，珍又有了三个孙子，像很多家庭一样，四个孩子都由珍和丈夫隔代教养，从牙牙学语到懵懂稚童，七八年的时光，彷佛只是一瞬。

    珍将孙女看作自己，竭力地教她纳鞋底、织毛衣、磨豆腐、编松针、打算盘，教孙女唱“长大后我就成了你”，她叫孙女一定要好好念书，做一名人人敬仰的老师，这是珍毕生也没能实现的梦想。

    那是珍一生中最快乐、最满足的时光。

    孙子孙女渐渐长大，考上了大学，子女各自成家，建了新房子，丈夫因病离世，珍也不再年轻，她彷佛一夕之间失去了所有的乐观，将一生的苦楚酝酿成了骨子里的固执。她拒绝了子女叫她搬到新家的请求，拒绝使用子女为保持联络送给她的手机，坚持用卖菜来贴补生活，几年出一次远门须得自备饭菜和水，宁肯饿着，也舍不得花上6块钱买一碗米线。她负隅顽抗，彷佛时间没那么残忍，她还是48岁的珍，子孙从未离开，生活永远美满。

    外界的天地日新月异，珍屯守在小小的一方宅子中，等着每年唯一团圆的日子，将攒了一年的殷切期盼细细诉说，她切切嘱咐在远方读大学的孙子孙女，以后一定要回到家乡，只求一个安稳；她固执地要求孙女做一名老师，这是她能看到的最合适也是最好的未来；她将一生的经历总结当作最宝贵的财富反复叮嘱，但儿女们不愿听她说那些老掉牙的经验，用着维系亲情的耐心“嗯嗯啊啊”地应着，时代是一道鸿沟，子女在这头，珍在那头。

    珍将光阴赠予了孩子、孙子，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当风霜侵染了曾经黑亮的长辫，苦楚压弯了曾经挺拔的身躯，时间剥夺了宅子里曾经充斥着的热闹，唯余下珍，踽踽在昏暗的灯光中，凝望过去，默默咀嚼着剩下的岁月。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湖州师范学院学生 杨帆（2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