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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3月30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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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桐花下的春天(随笔)

袁华琳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1年03月30日   15 版)

    傍晚,路过黄洲桥,迎着料峭春风,听见错落有致的蛙鸣,令人想起清晨的鸟啼。鸟啼是春的信息,而蛙鸣是夏的请柬。抬头,望见桥畔那棵泡桐树还在。亮如白昼的路灯下,它满树累累花苞,却还没有长起一片叶子。

    年少时住在小镇。山野田间,总能见到泡桐树。三四月里,那些泡桐树仿佛一夜之间商量好了,一齐开了大朵大朵的紫花。也有的泡桐树开白花,我总觉得不如紫色的美。泡桐树的叶子比花生得迟,花谢时才枝叶葱茏。

    那花儿,有着淡淡的紫,夹些粉白,花颈上(我固执地觉得花蒂以上像脖子般细长的部分叫花颈)有洇染如丝缕的紫白脉络,花瓣儿毛茸茸的,像小小的喇叭,又像精致的铃铛。因为朵朵紫花的点缀,丑丑高高的男性化的泡桐树,陡然间变得柔曼婀娜起来。

    我喜欢紫桐花,与我的小学语文老师谭老师有关。那时,美丽温柔的谭老师刚从师范毕业。从见她的第一眼起,班上所有孩子都喜欢上了她。我尤其如此,甚至固执地认为自己是最喜欢谭老师的一个。

    她教我们念课文的时候,我陶醉在她美妙动听的嗓音里;她教我们写生字的时候,我盯着她白皙修长如葱管的手指出神;她叫我起来回答问题的时候,我红着脸嗫嚅着陷入她清澈如水的双眸……虽然我是个女娃,但当年我就像一个情窦初开的男孩一样,“爱”上了美丽的谭老师。

    学校操场上有几棵泡桐树,每年春来,泡桐花开得云蒸霞蔚。谭老师总爱捡拾飘落在地上的紫花,吹拂干净,放在讲台上。如果谁表现得好,就奖励他一朵,乡野男娃本来不喜欢花儿,可因为是谭老师奖的,语文课上男生们也表现得格外踊跃,甚至为得到的紫花多过女生而欢喜。

    泡桐树下,是小姑娘们的乐土。放了学,我们不急着回家,就到泡桐树下捡桐花。挑刚刚落下没被踩脏的,一朵,两朵,三朵……用事先准备好的一根毛线绳串起来,或挂在胸前,或戴在腕上。然后,唱着歌儿,一路蹦跳着回家。

    当我们读到五年级时,谭老师结婚了。有几天,谭老师一定是享受婚假去了,我小小的心沉了好些天。我想,谭老师从此只属于一个男子了,再不会全心全意地对我们好了……

    好几次,我甚至偷偷跑到她住的宿舍楼,在她窗前窥伺着,想看看,究竟是什么样的男子抢走了我们心爱的谭老师?终于有一天放学后,在谭老师的窗前,我看见一位模样和身材都很普通的男子,轻轻拥着她,两人正说笑着……刹那间,我小小的心里充斥了惆怅,酸楚,还掺杂着对那男子微妙的嫉妒。

    此后,谭老师的课,我不认真听了,作业也故意写得潦草不堪。课间,她带同学们在紫花树下跳皮筋或玩老鹰抓小鸡的游戏时,我也不去。她找我谈话,我不看她,也不吭声。终于,她在百思不得其解之后,放弃了对我的“拯救”。没多久,她就要随军官丈夫调离小镇,去往我不熟悉的远方。她走的那天,挨个儿和同学们拥抱告别,轮到我时,我哭着不理她。我不肯“原谅”谭老师,觉得她是彻底“抛弃”了我们!

    后来我读中学了,校园里也有泡桐树。记得高中毕业的那年春天,泡桐花开了,一朵朵硕大妩媚,如同少女的笑脸,盈盈粲粲。树干高耸,枝叶疏落,仰面寻花,偶有紫花翩飞坠地。微凉的春风拂过,满树铃铛大小的紫花仿佛在吹奏暮春之乐章,春日已无多,令人落寞感伤。泡桐花独有的芬芳,随春风若有似无,更为此情此景平添了几许温柔的怅惘。再过些时日,紫花凋零,落英缤纷,如铺茵褥。真可谓其开也烂漫,其落也浩荡。随着紫花衰微,桐叶却越来越繁茂,一场元气淋漓、朴野酣畅的花事,至此缓缓拉上了帷幕。

    转眼,又到紫桐花开的季节。杨万里有首诗写道:“红千紫百何曾梦?压尾桐花也作尘。”二十四番花信风,轮到清明,一候桐花、二候麦花、三候柳花。桐花开后,春不久矣,是为“压尾”。

    年年岁岁花相似,岁岁年年人不同。人的一生,历经数十个春天。可是,只有一个春天,逝去了永不再来,镌刻在我们的心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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