缩小
全文复制
上一篇
回家的时候，看见隔壁楼的奶奶正在散步，我就和她打了声招呼，结果她把我拦住了。
“你是住哪里啊？我家住在这栋楼。”“我家住在旁边的这栋。”我指了指。奶奶并没有看，或者说我也不知道她看没看。她的两颗眼睛分别朝着两个方向，一颗凝望着前方，一颗斜斜地瞅着人，却又无法对接上别人的目光，让人看着有些心慌。
“你叫什么名字，在哪里上大学？”奶奶问我问题的时候，咧着嘴笑着，把剩下不多的牙齿露了出来。它们像是田里的稻草人，两两不相接，中间漏着风。奶奶的牙齿微微向外弯着，仿佛用力抿一抿，牙就能掉下来。
她似是记性衰退了，在我回答一遍后，又反复问了三遍同样的问题，脸上依旧显出呆滞的表情。但我觉得更可能是她完全陷入了自己的世界，耳朵和眼睛都与世界逐渐脱节，让周围的一切都对她极为陌生。
前几年，每年回家，路上遇见她时，奶奶都能认出我，热情地跟我打着招呼，说话说得激动了，手还会一抖一抖地比划着。而今年，她已经完全忘了我，说出的话也没有了语气和语调，慢条斯理，每个字都拖着音节。
得知我和他的孙子在同一座城市后，她才激动起来：“你有没有看见他啊，他现在已经上班了，拿钱了，你拿没拿钱啊？”“我还在读书呢。”“哦，他已经拿钱了，学校分配的工作！”她用略带炫耀的语气说着。
“他今年过年都没回来，一直在单位里上班，他说怕回来之后我们找他要钱，我说这怎么能呢，我们再怎么也不会找他要钱嘛！你之前没见过他吗，你们在一个城市应该能见到的。你没事也可以去看看他，他是我孙子，你就说是我让你去的。”说到这儿，她的语气难得有了波动。
可是我和您的孙子并不是很熟啊。我默默想着。
奶奶还要继续说下去，旁边的大婶帮我解围道：“他怎么可能见到你孙子，大城市里几百万人呢，你自己连你孙子单位是什么都不知道，他哪里可能见到。”奶奶没睬她，又说道：“我们都是住在一起的，也算是家里人了，你以前应该和他玩得挺好吧，没事就去看看他呢。”大婶叹口气，给了我一个爱莫能助的表情后走开了。
而我听出了一点弦外之音，便应答道：“等我开学后，肯定找他玩。奶奶，我先回去了。”我拍了拍抱着的快递箱，她才收起了话匣子，目送着我离开。
回到家，想了一会儿，我明白了。她是太寂寞了。虽然每天都迈着小小的步子，蹒跚着挪动着身子走出去透气，但没人会停下来听她说些什么。她看着长大的孙子扎根异地，不再回来，而子女每天又要上班，晚上回来筋疲力尽也无心陪伴她。心头的话越囤越多，堆满了粮仓，甚至底部都开始腐烂。于是，她看见了人就想诉说。那几句翻来覆去的话，就像是收拢在她喉间的暮色，结束了一个个白天，扯痛了一个又一个夜晚。
她反复念叨着让我去看看她的孙子，其实也是在希望有人能够时常来看看她。一个人散步，一个人生活，在安静得只剩下风轻轻刮动窗帘的声音的房间里，她默默坐着，等待着时间把又一个下午从她的身体里抽走。
正因为她害怕孤独，所以她生怕自己的孙子也会孤独，于是把自己寂寞时的渴求加诸孙子的身上。她并没有拜托我时常去看看她，而是希望我能去陪陪她的孙子，比起自己，她更希望自己的孙子健康平安，快快乐乐。
我不知道明年再回家的时候，她会不会记得我，会不会继续说着一样的话。而明年过年时，她的孙子会回来过年吗？令我愧疚的是，在偌大的城市里，我无法找到她的孙子，也无法向他传达奶奶望向世界的眼神——空洞，涣散，以及残存的希冀。
责任编辑：龚蓉梅
河海大学学生 仇士鹏（22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