爷爷去世二十多年了。我至今没给他写一篇文章,心里有愧。建党100周年,我帮一杂志编辑专刊,寄来的稿件基本上都是抗日战争时期的事,读着编着这些文章,眼前总是浮现出自己的爷爷,想起爷爷的那些“秘密”。
爷爷那一辈子的人都有“秘密”。“秘密”是不能说的,一旦说出去就有可能带来危害。
爷爷做了很多的事情,但是没有亲口告诉我们一件。
他是八路军来后入的党,担任村游击组组长、抗日政权的村长,他的党员身份直到1948年老区解放之后才公开,而之前一直是秘密的,连他父母和奶奶都不知道。
对爷爷的历史我总想多了解点儿。他活着时,每次问他,都轻描淡写地带过去了。我对他的了解是通过父亲和其他人得到的。这些“碎片”组成了爷爷的历史,也还原了我对他的“认识”。爷爷总说“说那些干嘛?”其实,他是在守着当年的秘密,这是在战争年代养成的习惯。
爷爷小名三妮,一个女孩名字,因为当时生活艰难、医疗条件落后不好成人,故意把名字取得不好,老人希望这样能成人。
抗日战争时期,晋察冀抗日根据地全民皆兵,村村建游击队、游击组,爷爷任村游击组组长。他带着村里一帮后生背地雷手榴弹,站岗放哨,帮助八路军打鬼子。那时候,爷爷很忙,忙得顾不上家。1939年鬼子大扫荡,他忙抗日,没顾上奶奶和老奶奶,结果让自己母亲走失,冻死在山上。那一年几个月间,爷爷失去了他的双亲。而爷爷也过早地挑起家庭重担,一边抗日,一边养家。其实,他一直没有说,后来才知道,我们南沟藏着当时的中共晋察冀省委书记刘澜涛。1943年,鬼子“大扫荡”中,白求恩和平医院休养四连来到我们村,爷爷将我们家的房子让出来,爷爷和奶奶到别人家挤着住。这都是爷爷的“秘密”。
这些“秘密”一旦被坏人知道,会带来危害,所以他牢牢地守着,一直到去世。
爷爷个小气力不大,不擅种地,但对养牲口在行。他年轻时就赶驮去山西大同五台繁峙曲阳定县驮运物资,可以说走南闯北,见过世面。别人晚上住店喝酒耍钱,他吃带的干粮,其他概不参与,就是一心过日子。每次回来,会给家人带回几个芝麻烧饼或其他好吃的。这种惦记家人的作风,慢慢成为我们的家风,影响到父亲和我包括姑姑妹妹,只要出门回来,都要给家里人买东西。
八路军来到阜平,建立了自己的政权,爷爷担任村长。他为村里建起了第一所小学,并担任学校校董。一没校舍二没板凳桌椅,爷爷白手起家,硬是建起了学校,教室是借的,课桌和凳子都是白茬木新做的,从此山里的孩子们有了学上。有了学校,就有了文化,学校至今还在,为国家培养了无数人才。
爷爷也有脆弱的时候,他父母刚去世,他还是孩子,遇到坎儿就自己偷偷哭,好在我奶奶会持家,年轻的爷爷慢慢挑起了重担,把父亲他们三个培养成人民教师。我们家三代出了六位人民教师,一名作家。尽管他没上过学,但家风淳朴,激励儿女孙辈成长成才。
我母亲在我八岁时去世,我和爷爷奶奶一起生活了十几年。爷爷对我们的爱是多元的,有批评也有关爱。小时候,我喜欢小鞭炮,但没钱买。公社开大会前每次都要放鞭炮,爷爷疼我,为让我有小鞭炮,“冒着危险”将别人点燃的长鞭炮用脚跺灭,该是多么“勇敢”!后来,我们相继考学外出上学上班,到了保定和石家庄,每次回去他都那么留恋,给我买个烧饼,让我带到学校。爷爷勤劳,到了七十多岁,冬天还每天进山割柴。他就是闲不住,想找点事儿干。他活到八十岁,无疾而终。
爷爷去世在冬天,我从省城赶回,为爷爷送行;我为他写了祭文,这在我们那里是唯一。爷爷似乎没有走,每次回去,似乎都能感受到他的气息。爷爷生前喜欢收藏一些旧物,他拿这些旧物换了把铝勺儿。我结婚时,爷爷说:“给你,做饭用!”我收下了爷爷给我的“生活之勺”,保存至今。
爷爷走了这么多年。我依然想他,他走路不抬脚,鞋底磨得快。奶奶总是数落他,他一辈子没改。这倒成了爷爷的符号,我们在屋,听见院里走路声,就知道爷爷回来了。爷爷回来,就该开饭了!爷爷回来,我们家就团圆了!
一天,爱人说,“你怎么走路不抬脚!”这句话这么熟悉呢,奶奶活着时,这样说爷爷。难道走路不抬脚也是家族遗传?我被她的话点燃了思念:眼前走着慈祥的爷爷。他在弟兄中排行为三,人们喊他三哥三叔三爷爷三大伯。至今,还有人提及他。
他给人的印象——是个好人!
爷爷离开我们多年,依然被念叨,念叨他的好,他的可亲!
他的那些“秘密”至今没亲口告诉我,他做到了,上不告知父母,下不告知儿女,一辈子保存在心底!
责任编辑:谢宛霏
陈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