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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6月22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散文写作课之五

至少写出两个特点

满堂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1年06月22日   06 版)

    宋宝颖/制图

    “灯光是浑的,月色是清的。在浑沌的灯光里,渗入一派清辉,却真是奇迹!那晚月儿已瘦削了两三分,她晚妆才罢,盈盈的上了柳梢头。天是蓝得可爱,仿佛一汪水似的;月儿便更出落得精神了。”

    这是朱自清描述的月色。只看这段文字的前几句,你还看不出这是哪条河上的月色,还要接着看下去。

    “岸上原有三株两株的垂杨树,淡淡的影子,在水里摇曳着。它们那柔细的枝条浴着月光,就像一支支美人的臂膊,交互的缠着,挽着;又像是月儿披着的发。而月儿偶然也从它们的交叉处偷偷窥看我们,大有小姑娘怕羞的样子。……这一段光景,和河中的风味大异了。但灯与月竟能并存着,交融着,使月成了缠绵的月,灯射着渺渺的灵辉,这正是天之所以厚秦淮河,也正是天之所以厚我们了。”

    朱自清用了复杂的拟人方法,还不止一次,想要描述他在秦淮河上看到的月色,它与水上的光雾并存,与船上的灯火交融,有不一样的美丽。

    这不一样之处,就是秦淮河的特点。朱自清在《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里,主要写的是桨声和灯影,那是秦淮河与天下河流的主要区别。但他在河上看到了月色,如果不能回避,也要写出来。

    我看过两次秦淮河,大约在朱自清写那篇散文的七十年和九十年后。我没有听到桨声,那些游船已换了动力方式,急匆匆像在赶路。我也没有看到朱自清描述的点油的船灯,那些船灯已换了电力照明,桥上和岸上还搞了过多的霓虹彩灯,在水里明明亮亮地晃动,像是浓艳的水妖。在现代旅游业的氛围里,我仔细寻找,朱自清见过的、写过的事物,唯一还在的是天上的月,一直没有换掉,还有清辉落下来,映出远近的树梢。

    我叹了一口气。朱自清那篇五六千字的散文,像是一叠水彩写生,留下了秦淮河有过的景色。他写的不仅是秦淮河,还是已逝时代的秦淮河。

    游记属于叙事文学,需要叙事的更多经验。写游记的作家要最大限度深入对象本身,主观的洞察和客观的展现,有所铺张又有所保留,这些都是写出对象特点的辅助策略。

    这里说的,是写游记也包括其他散文的第一个基本原则:写出你所见事物的特点,同其他事物有足够的区别。

    第二个基本原则,行文之中写出你自己的特色,同其他写作者能有足够的区别。

    现在我们假设,有个地方新建了景区,请国内的散文名家来采风,实则要借名家手笔增加知名度。你恰好是这十几人中的一位,你要做的,是比你的同行写得更好,除了写出这处景物的特点,还要胜人一筹,写出自己的特点。你是这样想的,别人也这样想。可是都写完了,可能有人发觉,这十几个名家十几篇作品,你的,别人的,每人的特点并不那么突出。

    或者说,不像朱自清和俞平伯的同题散文《桨声灯影里的秦淮河》那样。

    是不是这两人自身的差别,比我们这些人更大,更容易表现出特点?非也。

    同游秦淮河那年,朱自清25岁,俞平伯23岁,相差不大。两人都出生于江浙,古典文化熏陶很深,诗词文赋修养很高。两人都从北京大学毕业,毕业后都在教书。两人都是当时的青年诗人,都出版了个人首部诗集,都是我国第一个新诗刊物《诗》月刊的创刊编辑。

    在这种相似之外,还有一个相似度更高。我们说的同题散文,范围当然比他们广,或者写河,或者写秦淮河,而这两位文学青年,加了特别具体的限制,都要写秦淮河的桨声灯影。他们两个是生活中的好友,同一段河,同一条船,同一段时间边看边谈,彼此看到的和沟通的太一致啦,怎样写出个人的特点呢?

    况且在他们同游秦淮河的1923年,文学家刚刚挣脱文言文的捆绑,用现代口语即白话写文学作品,诗歌当先,小说随之,散文拖后,经验更少。这对他们两人,都是从诗歌转到散文写作的两人,约束和自由是完全相同的。

    所以在普通读者和评论者看来,都是写秦淮河,这条誉为“中国第一历史文化名河”的秦淮河,两人散文各有千秋,都写得美,但没有太大差别。

    朱自清爱用叠词,造成他散文的节奏感与韵律美。比如,“夜幕垂垂地下来时,大小船上都点起灯火。从两重玻璃里映出那辐射着的黄黄的散光,反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透过这烟霭,在黯黯的水波里,又逗起缕缕的明漪。”这几句里,就有“垂垂”“黄黄”“黯黯”“缕缕”这么多。

    不用叠词的时候,俞平伯的语言俏皮。写他的同伴朱自清:“他已是重来,很应当消释一些迷惘的。但看他太频繁地摇着我的黑纸扇。胖子是这个样怯热的吗?”他也用叠词,更新鲜生动。比如,“当时浅浅的醉,今朝空空的惆怅;老实说,咱们萍泛的绮思不过如此而已,至多也不过如此而已。”

    可是,在眼尖的读者、写作者、评论者和思考者看来,朱自清和俞平伯文字上的区别还在其次,重要的是心态和气质上的不同,这决定了他们对待世界的方式不同。

    古希腊时,赫拉克利特说,人不能两次踏进同一条河流。那么,换成两个人,能不能同时踏进同一条河流呢?要是两个人的心态不同,他们踏进的还是同一条河流吗?

    朱自清这篇散文从头看到尾,我们可能觉得,虽然他没少抒情,却是个富于理性、平和恬淡的旁观者,与眼下景物一直有距离感。在恍惚的灯影月色里,一点点清晰的,是别人的快乐和他的惆怅。

    “我那不安的心在静里愈显活跃了!”他写道,“这时我们都有了不足之感,而我的更其浓厚。我们却只不愿回去,于是只能由懊悔而怅惘了。”

    到了结尾:“这是最后的梦;可惜是最短的梦!黑暗重复落在我们面前,我们看见傍岸的空船上一星两星的,枯燥无力又摇摇不定的灯光。我们的梦醒了,我们知道就要上岸了;我们心里充满了幻灭的情思。”

    换了俞平伯,就不一样了。他是随遇而安的性格,什么事情都可以参与——踏进这条河流,就像此时此地的游客,踏进它自古而来的纸醉金迷好了。

    开篇不久,俞平伯写道:“小船儿载着我们,在大船缝里挤着,挨着,抹着走。它忘了自己也是今宵河上的一星灯火。既踏进所谓六朝金粉气的销金锅,谁不笑笑呢!今天的一晚,且默了滔滔的言说,且舒了恻恻的情怀,暂且学着,姑且学着我们平时认为在醉里梦里的他们的憨痴笑语。……微醉的我们,洪醉的他们,深浅虽不同,却同为一醉。”

    到了结尾部分,他还没忘记与读者的互动:“凡上所叙,请读者们只看作我归来后,回忆中所偶然留下的千百分之一二,微薄的残影。”

    你可以对比俞平伯的参与感与朱自清的旁观心态,问一问自己,哪个更可爱一些,哪个更适合自己,哪个更适合写作?

    你现在知道了吧,写作要先知道自己的特点在哪里,再凸显出来。

    特邀编辑:董学仁

至少写出两个特点
双关的多向表现力(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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