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伢子诶,呷饭哒!”母亲呼喊我吃饭的声音又回响于耳畔。
湖南人喜辣,母亲锅铲翻滚间,简简单单的辣椒炒肉便成了我儿时的味道。母亲说:“莫看辣椒炒肉的食材简单,但是做出来的味道却让人享受”,“人生也是这样,虽然自己出身普通,可是当别人‘尝’到你时,你就要让他惊讶,让他记住你”。
我还记得每年初春,田埂上,菜园里,还有草地上都会长有一种褐色的,带有灰白色短绒毛的草,把它捏碎,就能闻到浓烈香气,这就是艾蒿。母亲经常带我采艾蒿叶,她让我只采艾蒿最中间最嫩的叶子,就像采茶叶一样。回到家,母亲便用嫩叶和糯米给我做艾糍粑粑。我在灶下烧火,待母亲把放入大铁锅的艾糍粑粑蒸熟,一个个白里透绿的艾糍粑粑透着艾蒿的清香气。拿起一块粑粑咬一口,艾蒿叶与糯米粉的甘甜便渗入味蕾,即使不放糖也甜。
除了采艾蒿,我还和小伙伴到山上去玩,一路上我们能摘到野生的桑葚,成熟的桑葚是紫色偏黑的,汁液一旦沾上就洗不掉,每一次摘完桑葚我的手都会被染成紫红色,过好久才会淡去。熟桑葚是酸酸甜甜的,生的桑葚却完全是酸的。运气好的话,还能见到长在刺藤上的乌泡,我们喜欢把它叫作小草莓,它只有草莓的六分之一大。乌泡很软皮很薄,里面都是汁液,仿佛是装满水的气球,甜甜的,一点酸味都没有。乌泡的采摘很痛苦,因为它只长在刺藤上,每次摘都会被刺扎,即使这样,我们也乐此不疲。
夏日的湖南异常酷热,恨不得整天整日地待在凉水里。待傍晚太阳落山后,才可以偷一下凉,家里人会把竹床搬到晒谷子的地坪里,舒服地躺在上面,这时如果有一块冰镇西瓜的话,感觉人生都圆满了。那时候家里没有冰箱,井在夏天便成了最好的天然冰箱了,父亲会把买来的西瓜用水桶装着放进井里,半个小时后提上来食用,每一口咬下去的冰爽,能把身上的热气散去大半,我完全忘了西瓜的甜,只记得它那沁人心脾的舒适感。暑假待在家,屋里没有空调,坐着不动也会汗流浃背。这个时候,地窖就是天然的空调,冬暖夏凉。爷爷最喜欢在地窖前放一个睡椅躺着睡觉,地窖会送出阵阵凉风。我热得不行的时候也会去那,但不能久待,因为我害怕地窖里会有怪物出来。但地窖里也会传出红薯大蒜之类的味道,那时我是非常讨厌的,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长大,我反而怀念起那个味道了。爷爷去世后我很少去那个地窖,味道便永远停留在那些日子。
秋日的味道是稻谷的味道,大约是每年九月,一整个田野都是金黄色的,隔着田野好远都能闻到稻谷的清香,是丰收的味道。在机械化还不完全的那年,稻子完全靠的是人工用镰刀一刀刀割下来,亲戚们会互相帮忙。割回来的稻子是带秆的,稻粒还要靠人工甩出来,甩出的稻粒要放坪里晒去水分,待水分被晒干了,用风车来筛稻子。风车也是纯手动的,而且它不是水中的那种风车,它造型很简单,颜色也朴素。需要用到它时,它就会被人从仓库中拿出来,将晒干的稻子倒进入口,转动手把,里面的扇叶就跟着转动,稻叶、空稻谷会从风车右边的出口吹出来,稻子的味道也会被带出来。稻子的味道虽然好闻,但是磨稻子时的灰尘可不好过,让人又痛又痒,磨完就要马上洗澡。
湖南的冬天比较晚,真正能感觉到寒意时已经是十一月了,外婆会把早就准备好的干柴拿出来烧。烧火的地方算不上灶,因为它就是在地上挖的一个坑,上面放着圆形铁架,用来放烧水的沏壶,再往上就是早已用盐腌好的肉,之后的几个月这些肉就会在这样的熏烤下,变成农家特色的腊肉。外婆在世的时候我家是不缺腊肉的,外婆去世后就很少吃腊肉了,偶尔去买的腊肉也没有了以前的香味,因为正宗的腊肉必须要用柴火慢慢地熏干,而现在的腊肉都是机器直接烤干的。
味道,承载着每一个人的回忆。不知不觉中,一个代表旧时光的特定味道就会进入你的味蕾,让你许久都不能释怀,然后你就在这些味道中怀念那些逝去的时光,逝去的亲人。
北华大学学生 高红日(22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