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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06月29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村前那口老井(随笔)

江西赣州市赣县区第二中学教师 龚德明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1年06月29日   14 版)

    水井,是人类居住的标志物之一。在我们村前禾坪边的古樟树下有一老井,井口呈正方形,四边由片石垒砌,井口由四块两米多长的厚实麻石条拼围而成。井深难见底,唯有每天太阳垂直照入井内时方隐约可见井底一白色石块,偶尔能见二三条红色青色的小鱼在水里游来游去。

    井口石条上可见四双凹陷的脚印和八个水桶的痕迹,这是人们站在四个井角把装满水的水桶自井内提至石条上,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留下的岁月印记。井里水面以上四角的片石因水桶上下移动的蹭磨,直角近乎成了圆角。井台由三合土和水泥铺成,尽管铺了又铺,补了又补,仍有少许被井水冲洗得干干净净的沙石裸露。井台四周由条石、砖块、片石砌成的路基、围墙和台阶长着许多青苔地衣。这就是养育了我们村一代又一代人的老井。

    那时,村里仅这一口井,全村三四百人饮用烧饭、洗涤沐浴之水都来自该井,挑水成了家家户户一项重要劳动。那时,各家厨房都立有一大水缸,备有两个木质水桶和一桶梭。桶梭是木扁担两端钉有两节活动的铁钩,既可提水也能挑水。大人干完一天活,或早上一起床,首先做的便是把水缸挑满。无论男女挑水都熟练到家,桶梭一端钩住桶,一手握住另一端,将桶放至水面,轻轻一晃,桶口朝下,装满一桶水,再一用力,满满一桶水就提到了井口石条上。家里活多,没时间停留,挑着两桶水走得飞快,水也不洒出。若家中不忙,或只需这一担水,缸就满了,便将两桶水提至不碍人的位置,放下桶梭,或站于井台,或坐在围墙,挑水者天南地北地摆开了龙门阵。前面的走了,后面的补上,直到天黑或家人来催吃饭,才渐渐散场。

    较大的孩子按大人吩咐,放学回来也要把水挑好,因身高不够,需用麻绳串在铁钩上,再将绳子缠在扁担两端数圈,方能把铁钩勾着的水桶挑离地面。

    孩子力气小,提水不熟练,有时不管怎么弄,水桶就是浮在水面,装不进水。好不容易装进水,却又太少,提上两三次倒在一起也只有半桶水。孩子们挑着两个半桶水,一路上颤巍巍地走着,半途还要放下休息喘气。有时邻居间的孩子们也会挑水比赛,看谁走得快。于是,随着小伙伴们你追我赶的脚步,桶里的水“稀里哗啦”晃荡着洒了一路,到了厨房倒进水缸的水就剩不多了。

    记得我与邻居百福生的一次比赛,因我走得太快,力不从心,脚在光溜溜石块路上一滑,“嘭”的一声跌翻了,一只水桶底也甩脱了。为不让大人知道,百福生和我一起赶紧趁我父母干活尚未回家,把桶底按回去,还找来干木屑填压在桶底与桶壁的缝隙中,以防漏水。也有的孩子太贪玩,刚挑完一担水,便放下工具在井台上下棋打牌,一旦发现父母来了,马上挑水走人。

    村里的孩子们从开始挑半担水,挑着挑着,就挑起了满满一担水。喝着用着老井的水,不知不觉就长成了大小伙子大姑娘。老井润物细无声,养育着村里一代又一代人。

    “兼冬积温水,叠暑泌寒泉。”老井的水夏凉冬暖,口感清纯。炎炎夏日,人们从田野割禾莳田回来,口渴难耐,在水缸里舀上一瓢井水,三口两口喝下去,降温又止渴。若有头晕气喘中暑症状,嘴里嚼上一把鱼腥草,就着一大碗井水吞下,顿觉神清气爽,不适之症全消。夏天,村里家家户户都酿有米酒,冲兑酒酿是一律用刚挑回的井水,只要将酒酿与井水搅匀,即可大碗大碗地喝,既解暑充饥又过酒瘾!

    每天晚饭后,便有村人或坐或卧于凉意十足的井台及其围墙上,谈古论今,乘凉赏月,直到热浪退却才心满意足地回家睡觉。

    “冬井无寒冰”,即使天寒地冻的日子,老井之水也温暖如春。早上挑回家的水冒着阵阵水蒸气,用之淘米洗脸,洗菜涤衣让人舒适惬意。冬季我们村有酿年酒的习俗,年酒是用于春节期间家人享用和新年招待客人的。此酒浸泡糯米和兑泡酒酿之水颇有讲究,均须是老井冬季之水。这样酿泡出的水酒经过滤盛入酒坛,用笋壳扎紧坛口密封,以谷糠、油茶壳烧火煮沸,即使是大碗畅饮,也醉得慢醒得快,且久留不坏,历久弥香。这就是用老井水酿制的“一户开酒坛,十家闻酒香”的乡村年酒。

    村里的孩子爱在老井周边的嗮场上玩,渴了也不回家喝茶,只要有人来挑水,装满水的水桶提到井台,孩子们就凑前去扶着桶“咕咚咕咚”喝个够,挑水者也乐意。即使在家,孩子们渴了也不愿喝热茶,操起瓢在水缸里舀上水就大口大口喝起来。喝足了,把剩下的水倒在头上或浇在脸上抹上几把。一次,我放学回来,渴了,走到厨房舀到井水就喝,被母亲撞见,“有热茶为什么不喝,喝冷水会肚子疼的!”正好那天天气转冷,我少穿了些衣服,感冒了。母亲就说,“看你还敢不敢喝冷水!”可是,我们兄弟几个谁也不喜欢喝热茶,那井水喝起来多痛快!

    老井水源充足,从未出现“六月人家井无水,夜闻鼍声人尽起”的情景。即使是大旱年份,村外小河都断流了,老井依然水量不减。有在外打工回来的村人说,在外面,一元钱买一瓶矿泉水,要一小口一小口地省着喝;在家里,矿泉水不计数量,不仅供喝,还供洗澡洗衣,且全免费,这老井的水就是大自然馈赠给村人的一笔巨大财富。

    老井,它静默、清澈,简单而虔诚,犹如村里一位任劳任怨、默默奉献的老人。村人也对之倍加敬重、爱护这口老井。据村里老人讲,曾有日本鬼子要路过我们村,村人得知此消息,为不让他们破坏和弄脏老井,撤离之前,便在井口架上木头铺上木板,再堆满瓦罐柴草等杂物。事后,虽然村里房屋用具被日本鬼子损坏很多,但老井因未被发现而完好无损。后来村里还订立相关的村规民约,指派专人负责老井的卫生整洁。平时,无人在井台洗衣和宰杀禽畜,生怕污水脏物进入井里。家家挑过水的水桶都桶口朝下倒置,以保持入井时桶底干净。

    每年端午节,干井是村里一项隆重的活动,在我们那里将洗井称之为“干井"。那天,家家早早把水缸挑满,午饭后,村里选出五位汉子,将两张四五米长的楼梯连接,用麻绳绑牢,慢慢放入井底。一人顺着楼梯下井,手拿甑刷勺子。把井壁上的地衣青苔刷洗得干干净净。另四人在井台上分别用长绳索把带有杂物的浊水一桶接一桶快速提起,其效率不亚于现在的一台小型抽水机。村里其他大人小孩则在周围看热闹。当井底只有少量水时,人们平时掉入井内的桶箍、铁钩、钥匙之类也随水桶提到井台,被一一认领回去。记得我上小学五年级时,父亲给我买的一支钢笔,被我在井口弯腰提水时掉落井里,让我难过了好几天。第二年端午节洗井时,那心爱之笔又物归原主了。当井彻底洗净,还要往井内撒上石灰。次日早上,又是一井澄澈如镜的水。

    年年岁岁,岁岁年年,村里人挑着老井水长高,喝着老井水长大。到了20世纪90年代,村人大力发展果业,在山上广种蜜梨、脐橙。随之,也有不少人家将新房建在果园,且新辟了饮用水源。进入新世纪,尤其是新农村建设和危旧土坯房改造中,村里人家饮水条件进一步改善,以单家或数户合作方式打井并安装水泵,家家都用上了自来水,老井渐渐淡出了当年的热闹。

    2012年,村里新建乡村文化广场,老井位置被规划为村文化活动中心。当推土机“隆隆”开到老井边要把井填埋压实那天,村里在家的老小都来了,怀着依依难舍的心情与老井告别。是啊,养育了一代又一代村人的老井,为了村子建设得更美,村人过得更幸福,这次要做出让步,做出牺牲,喝着老井水长大的每一位村人怎不会心怀难舍!

    现在融书报阅览、棋牌乒乓、电教K歌为一体的村文化活动中心就屹立在老井之上,村人在其中享受着风扇的凉爽,就着明亮的灯光学习娱乐时,都念念不忘那口老井。

    责任编辑: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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