火车在雨里开了许久,终于卸下了我对丽江的翩翩遐想。此后几日若是含英咀华,雨中撑伞赏花,过的可不是仙子般的日子嘛。我们几个远行客就是来寻这仙境的。光是在路上尚接地气,一进古城,我的心已先轻轻飘起了。
身处白茫茫的小花园、小世界,每一步都似在掀开石青色的幕帘,在这份一探到底的心潮中,众人不知疲倦的快步闯入古城深处,奔赴中心的客栈。几夜风雨,路上少有残枝落叶,商铺林立敞开,各间都蕴含着水汽,无人搅动。
越往里走,白墙石路渐渐地收拢、变幻,我欣喜地发现古城中的小河几时与我相伴而行,又忽而隐没了。深翠如玉的河面抚平跳动的雨滴,依水而建的灰瓦低楼皆是棕木色,偶然瞥见半眯着眼的雅园小狸奴,已然叫人泛起紫芝之心。
恍惚间,凝结先祖智慧的东巴文斑驳浮现,宛如浩瀚文化夜空的点点微光,丽江古城的文意韵味就是在街角小巷转出来,在石桥石阶的一升一下之间涌入的。直到沿街传来纳西手鼓古朴清脆的敲击声,我仿佛看到,原始住民的身影在雾中神秘而灵动地舞着跳着,我的身体不由轻盈向前了。星星传承萦绕于人来人往的孤独中,只有走近了才得以感受仅存的辽阔共鸣。
傍晚初晴,古城的色彩才是浓得化不开。任是无心藏匿在主道的何处,都入了这精致秀丽的小画中。
一切是那么紧凑的温暖,树是宝石般油亮的绿,小巧红黄灯笼连绵的坠于低檐下,花朵永远鲜亮欲滴,盈盈装点着门面。早在白天赶路时我就琢磨上演一出寻芳记,晚风爽畅,这迎面而来的花香已生出千万缱绻之手拥我入怀,哪还用我去寻?她们时而倚靠街角等候,有的从酒楼上探出头来,或是在河边调皮地濯足,姹紫嫣红、摇曳生姿。都说古香古色应是幽静纯然之态,可这丽江古城天生就吸饱了人间烟火气得以活色生香。
向西,古时来往商队拉着滇马可曾停留讨得碗茶,天南地北的游侠剑客是否得缘在此。站在路人匆匆的古桥上,我眼前饱满明亮,唯有那点点身影淡去了……天色暗蓝,沿街商店里约好亮起满堂灿金,建筑的线条勾画得清晰有力,宋元的烛光也能照映出这番盛景吗?这时出来散步,主道上游人如织,卖东西的鼓足了劲吆喝,河中荷花灯稚嫩可爱,一场热闹的梦就点亮了。
我们慢慢穿梭在老街旧巷边缘,侧行于光影流转之间,那齐整嵌在地上的每块五花石砖表面崎岖,如同拔地而起的小雪山,绵长的轻捶我脚底,凉丝丝的。草丛里燃起的橙光随河水静谧的流动,映在双双风尘素履上,似载着扁舟借以远游,小小水车缓慢滚动着吹散出低沉白雾,纵然巧得人工,却是仙气缭绕。这光彩与芳香都沾染了纳西族独有民风,即使寻得新奇民俗玩意,若是不在这意境里,当初的审美快感都会随着岁月消磨吧。可是带不走的文明,涌进来的激流,又如何坚守纯粹?这古城四方之小,容得潇洒来去的精神天地,古文化之具象却逐渐模糊、消失了。啊,朋友的呼唤越来越清晰,客栈不远处的奶奶在自家门口卖玫瑰冰粉,我们在那来回买了好几杯,好似一摊美梦洒在嘴里,叫人迷恋。
我们的口腹之欲得到滇菜垂怜过后,聚在院里的茶室闲聊,客栈老板有模有样的给大家沏了茶,因是出行淡季,客栈只收得我们一行人和几个未归的客人,一言一语,玩牌助兴,笑声此起彼伏,逐渐间杂着滴答雨声。
约莫十点,云缠柳梢,客栈老板起身唤我们去走走,我们志同道合、乘兴撑伞夜游。这次没往主街道上走,他领着我们钻进曲折旁道,青灯浑晕,雨脚绵密,是不动声色的黑占据的地盘。我刚转了上下几弯便眼前迷蒙,不辨西东。
古城里似有两个空间,两种密语,说给掠过的身影,送给倾心它的朋友。再看到金灯彩花时,稀稀疏疏的人伏在城墙边缘。还有多少条奇道,多久的百转千回,才通向这些妙观的角落呢?这个将山前古楼夜色尽收眼底的角落……纳西族建筑的原始形态远距离而完整地呈现了。大家搜寻着指出来时客栈的方位,划过金光绿树的宽街、沉寂苍翠的窄巷……我眺望着错落的屋檐,心里游动着寂静的狂喜,这里凝结着生生不息,是对来客千里奔赴的馈赠。
古城街上小摊收得零零碎碎,雨溅得我身上星星点点,两三友收伞径直上了客栈二楼,我也随之在二楼走廊边的茶几前坐下,对面客房的灯灭了,我们用只有对方听得见的小声聊明天的行程,断断续续的,聊香格里拉的冷……客房门前黄澄澄的灯芯散漫,晃动着初绽睡莲似的暗影,身侧黑蓝雾气将白天升腾的人声沉了下去,压得我向后靠在鲜花边的竹椅上,心神却依然荡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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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