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喜欢禄永峰的散文,因为他有自己的调子。调子意指文字风格、叙述调式或语言个性。是自然而然的流淌与展露,而非费尽心思的特意营造。总之,就是独属于自己的鲜明得可以和他人区分开来的模样或特征。禄永峰村庄的生活履历是他作品最浓烈、最纯粹的精神背景。
对禄永峰而言,村庄是关乎生命的场域,它承载并宣示的是生命的来路。
“一个个孩子童年的梦,不在村庄,在蓝天上,在云朵里。”村庄是根据地,可用于安营扎寨,可任意驰骋。蓝天是空荡荡的,适合少年无拘无束的玩乐;云朵是晃悠悠的,符合少年调皮捣蛋的个性。村庄、蓝天、云朵,都是见证少年成长的伙伴。生活是创作的源泉,记忆是写作的库藏。关于年少时光的书写,带着浓厚的怀旧色彩,是《风吹过村庄》(黄山书社出版社出版)中的重要组成部分。因童真与童趣,它们不显其旧,反而闪闪发光。书写的克制,反而激发了读者想象力无边无际的蔓延。
这些文字指向过去,有其有效性与截止日。与此同时,当那些带着哲理色彩的标题与正文进入我眼帘之后,我方才强烈地意识到,原来只有向生活、村庄、大地的致敬的文字才是永恒的,才是不被时间所阻隔,才是指向无法穷尽之未来的。正是这些文字为这部散文集提供了深邃且多层面的精神特性。《一年最劳累的是大地》是敬畏、《大地一直很美》是包容、《感恩大地》是欢喜、《村庄的时间》是平常、《一辈子没有走出过村庄的人》是谦卑。因此,它绝不仅仅是怀念。
黄土地是禄永峰笔下村庄最大的背景板。对并非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人来讲,乍看这三个字也许会以之为贫瘠与荒凉。其实,这是想当然的偏见。大地是否充满活力、是否孕育着希望,并非单纯凭依着土地的颜色来认定,而是要看生于斯长于斯的生命体。这些寻常得很的生命体是否拥有强劲的体魄、敏捷的身手、发光的眼神、热切的期盼才是对大地品质最准确合理的判定。在黄土地上,风在黄土高原上吹着、狗在村东村西吠着、羊群在塬上行走着、炊烟在村庄上空升腾弥漫着、庄稼人在天地里把麦子收着、牛在田边把青草嚼着、少年忽东忽西忽上忽下地奔跑快活着、一个个窑洞把一种种生命安顿着。
喜读禄永峰的散文,还因为他的书写是素朴的、天然的、本色的。他的叙述是平和的,语调是冷静的,感情是真挚的,他只是尽量写出记忆中与现实中村庄本来应有的样子。不加丝毫修饰,一修饰则如同涂脂抹粉,艳丽得几近俗气。村庄一旦成为精神层面上的象征,有谁写起它时会故意遮蔽、装饰?倘若如此,又怎能向自己的心灵提交一份情真意切的交代?
故乡,素来是作家创作的母题。对许多作家来讲,不管笔端流露出什么,写作都是面对故乡时的正襟危坐。有时是致敬,有时是缅怀,有时是回溯,有时是牵挂,抑或以上诸种情愫的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然而,不管如何,都是孩子在母亲怀抱里的撒娇。这撒娇像是无言的宣誓:母亲是我的,故乡是我的,村庄是我的。亦可以说,我是故乡的。写作倘若拥有一个坚不可摧的根据地,是作家莫大的幸运。建造出自己的文字江湖,其背后从此有了稳固的一方水土。偶有旁逸斜出或是即兴的发挥,亦可以从容地回返。
借助《风吹过村庄》这部散文集,禄永峰郑重地告诉读者:村庄是他一生的牵挂与眷恋。在他这里,村庄不是一个放之四海而皆准的词语,而是生他养他的那个地方,茫茫天地间仅此一处而已。由此可知,村庄是禄永峰的精神归宿。对母亲的牵挂岂有终止的一天?我以为,禄永峰为自己的写作找到一个世间独有的起点,即书写故乡。这是一条许多作家走过的老路,也是完全可以走出自我的新路。在作家笔下,故乡便完成由实到虚、从物质到精神的转变,从有限的一隅之地扩展至漫无边际。
《风吹过村庄》是禄永峰的第一部散文集。它只是开始,或节点,如果非要给这趟写作之旅测量长度的话,那必定与生命等同。
责任编辑:只恒文
张家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