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还记得吗？那时候——
每天放学回来，我总是到你家门口喊：“黑丫——剜菜去啦！”
你总是不情愿地挎起你的菜筐，然后把书放在里面，怏怏地走出家门。
这时，你妈妈总是说：“不要净看书，要把菜筐剜满。不剜满，明天猪就得挨饿。”你气呼呼地说：“剜满，剜满，什么时候才能剜出头？”你妈妈说你：“犟黑丫，总也没有不贫嘴的时候！”
我知道，叫你黑丫，其实你并不黑。
不记得了？我们每天在小溪里洗菜，你撸起裤腿儿，挽起袖子，露出的胳膊和腿儿都是白白的，嫩嫩的，就像那白菜心儿。
叫你黑丫和叫我黑蛋儿，就是因为咱的脸蛋儿黑。能不黑吗？在那蒸笼一样的玉米地里，不等剜上两棵菜，汗就下来了。然后用手一抹，脸蛋儿就变成花蝴蝶儿了。出来被太阳一晒，就像涂上了一层铁锈，可不就变成了“黑蛋儿”？老师还常常夸我们：“那才是劳动人民的本色。”
我喊你的声音非常大，听见我的喊声，一些小孩子也拎着菜筐赶我们来了。他们知道咱俩知道的菜地多。
人们不好好锄地，地里什么菜都长。有猪毛菜、苦麻儿什么的，尽管什么菜都有，可是谁家都得剜，常常是这块地剜没了那块地还没长出来，所以我们顶讨厌有人跟着。
有一次，我不是把三娃打哭了吗？以后，他再也不跟着了。可不是，我们还得上学，哪有工夫找新菜地呀！他们在家时间有的是，干吗老跟着我们找便宜？
为了剜菜，我们常常不上学，你是多么不愿意旷课呀！
有一次，我们一连旷了三天课，第四天早晨我去找你上学，你满脸愁云，怯怯地背起书包。我知道，你一定在想着老师那可怕的面孔。其实我心里也在跳，不过我极力装出不害怕的样子。
我们慢慢地走在弯弯的上学路上，觉得眼前的小路是那样弯，那样长。走着，走着，你一屁股坐在了地上，说什么也不想去了，我们都默默地低下了头……
忽然，你想起了什么，你向我讲了昨天晚上的梦：你挎着一筐菜走向村子，那沉重的菜筐好像不是装的菜，而是一筐石头，越来越沉，压得你喘不上气来。筐梁儿勒得胳膊火辣辣疼，忽然，“咕咚”一声，菜筐砸在地上，你的胳膊断了。从此，再也不剜菜了，再也不剜菜了！以后就只管上学。
听完你的梦，我像发现了什么，高兴地跳了起来。
“有了，不用怕了，老师要是问为什么旷课，我说你的胳膊摔断了，不能动了，所以没来上学，老师还会有什么说的呢？”然后，我让你把手帕拿出来，紧紧地缠在你的胳膊上。
完了，我很得意，高兴地冲你笑了笑说：“不用怕了，上学去吧！”
至于我，什么也不用管，只要立正站好，把嘴一闭，任老师问什么，我只当没听见，给他一个后脑勺，让他看着说去吧！
于是，我们便不觉得上学的路弯了，也变短了……
放学回来，照旧，还是打猪草去。
还记得吗？那次，你剜累了，坐在玉米地头，望着碧绿的玉米棵出神……看着，看着，你的脸上出现了一种神秘的微笑。
我问你笑什么，你天真地对我说：“要是能让一棵玉米结四个或者五个棒子就好了，我们再也不用剜菜了。”说这句话的时候，你带着幻想的神情，我有点信又有点不信地看着你，摇了摇头。
你见我不信，就又坚定地对我说：“能的，我一定要做到，真的！”你的黑眼睛闪着奇异的光，“不过……”你又怅惘地看了看身旁的菜筐说，“这得需要科学，可我们天天放学就剜菜，有时还要旷课，怎么才能学会科学呢？”你又失望地看了看我，垂下了头……
我托着下巴，眼睛盯着那被我们用胳膊磨得光亮亮的筐梁儿，和那亮光光的刀把儿，忽然，我鼓足了勇气，心甘情愿地对你说：“你要是真能让玉米结出那么多棒子，你每天的一筐菜我替你剜了，你只管在树荫下看你的书，学会科学，我替你剜，怎么样？”我像把你从大难中解救出来一样自豪地看着你。
你也惊讶地看着我，好像我把什么最宝贵的东西给了你，使你那样吃惊。
你连说：“那怎么行？那怎么行？”
从此，我每天都加倍地快剜，把我的筐剜满，马上给你剜，可你总是不让……
有一次，我们又在小溪旁洗菜，我们把菜放进那清凉凉的小溪里荡来荡去。已经晒蔫了的菜叶，一放进溪水里，立刻活了起来，每一片菜叶都支棱起来，碧绿碧绿。捞上来，鲜亮亮。
忽然，你眼睛一亮，又望着小溪出起神来，就像望着玉米棵一样。我以为你是发现了鱼，忙问：“鱼在哪？”
你看着我笑了，然后，指着飘在小溪上悠悠远去的菜叶说：“在那儿，去抓吧！”
我失望了，望着那流向村子的小溪，和飘在小溪上的菜叶说：“那菜叶是想我们挎着它太累了，就乘坐小溪走了。”
你又笑了，“说得对！”这时，我看见你的眼睛里流着欢乐的小溪，黑黑的眼珠像科蚪一样在里边游来游去……
你吩咐我：“去，折两枝柳条儿来，长点的。”我不解地去了。
等我回来，你已经把菜筐装好了，你接过柳条儿，系在筐梁上，然后，又把筐放进小溪，你轻轻地一拉柳条儿，菜筐悠然地动了，像菜叶一样向前飘去……
我简直乐癫了，冲你竖起了大拇指说：“你真鬼，你一定能学会科学！”你又笑了，笑得那样得意……我们牵着菜筐，像驾着小船儿，跟着奔腾的小溪向村里跑去……
从此，每天驾着我们的“小船儿”，载着天天剜的苦菜，我们再也不用挎着菜筐了。
还记得，那是一个黄昏，夕阳把它的金晖溶进了我们的小溪，晚霞辉映着一切，我们都变成了红孩子，驾着我们的“小船儿”，沿着淙淙流金的小溪回家时，你向我讲了一个绿色的梦。
你说：“那梦真是绿呀！天呀，地呀，山呀，树呀，全是绿的，就连我们的这条小溪也是绿的。就在这绿色的世界里，你种的那棵绿色的大玉米终于结棒了（当然是用科学的办法种的），不仅结了四个，五个，一共结了八个！”
不记得了？听你讲到这儿，我把“船”停下，马上在草地上滚呀！跳呀！一翻筋斗，一下把你撞倒了，你打了我一下说：“听我往下讲呀！”
你说，那玉米秸棵有茶碗粗，那玉米叶就像我们在画上看到的芭蕉叶子一样大，你站在下面只能摸到中间的棒子，那棒子，足有一尺半长，你掰下一个，扔给我，让我回去煮了吃，看香不香。
我剥开一看，那圆鼓鼓的粒子乳白乳白。你说：“这里是奶吧？娃娃一定爱吃！”
这时，你一翻身，醒了；原来挎菜筐的胳膊把你疼醒了，那绿色的世界全不见了，你伤心地哭了……
小溪听着你的梦，欢跳着一直向前流着，流着……
责任编辑：谢宛霏
赵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