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的旅行箱（散文）

    母亲今年81岁了，是家里当之无愧的“一宝”。然而，因为那只被她当作宝贝的旧旅行箱，这“一宝”在我心里曾多多少少打过一点点折扣。

    旅行箱是塑料的，红不红黑不黑，好像是哪次买东西商场搭送的，很旧了。多少次跟母亲商量，让她从家里闲置的几只中挑一个，母亲说：“这个跟我年头久了，用惯了，有感情了。那几个就送人吧。送人就该送好的新的。”

    我只得作罢。但每每看到这只旅行箱依偎在母亲的床边，跟房间里漂亮的泰柚嵌铜花玻璃大衣柜、洋气的法式大床、舒适的躺椅……那般格格不入，总忍不住劝母亲把它放到楼下的大储物柜里去，母亲总说：“里面有宝贝，放别处我不放心……”

    说的次数多了，我心里难免打鼓：莫非真有啥宝贝？真有的话，母亲真的很高明，因为这旅行箱连贼都不会看它第二眼，确实安全；真有的话，一定是有个夹层，因为以往帮母亲装箱子，并没有见过啥宝贝。

    帮母亲装箱子，每年有两次是雷打不动的，一次春节，一次清明。

    每逢清明、春节，母亲就一定要带着那只旧旅行箱奔回老家去，每次都是早早计划，提早回去，迟迟不归。老家在900多里外。那里，在母亲的坚持下还留着一套两居室的小房子，平常没人住，托亲戚时不时去看一眼，母亲回老家就是回到这套小房子里去。我一直想，这小房子有啥值得留恋的呢？

    这些年，随着年龄越来越大，母亲越发喜欢安静了，即便以往她喜欢的遛公园、看电影、逛街、吃饭……也都渐渐不积极了，甚至连门都不愿出了，说是嫌累。可是，只要一说回老家，母亲就像换了一个人，精精神神早早盘计好了各样东西——给谁谁的，谁谁谁给的，一样不落，都要带上，一样一样看着我们把那旧旅行箱塞个满满当当。

    今年仍是这样。三月才到，母亲便好几次“偶然”在茶余饭后念叨：今年，你外婆就走了20年了……我只好点头，“那您就回去吧”。一瞬间，母亲笑了，像个孩子。

    才27号，她便踏上了返乡的动车，带着她那宝贝旧旅行箱。

    回到老家的第三天，“家和万事兴”的群里，从小跟我睡一张床的表哥发了几张大哥、二堂哥、表哥与母亲一起吃饭的照片，还有几条短视频。表哥告诉我，在母亲的主持下，他们商定了清明纪念活动在哪一天、请哪些人、什么规格、交通如何解决、饭食怎样安排、谁去具体落实……盯着一幅幅照片，看着一条条视频，望着一张张熟悉、亲切、欢畅的笑脸，看着精神抖擞、神采奕奕、挥斥方遒、判若两人的母亲，万千感慨中我忽然有些明白：81岁的老人，召集60来岁的人商议，交代50岁的人去办——愿意在熟悉的地方，与熟悉的人待在一起，张罗自己喜欢的事，自己做得了主的事，自己可以把握的事……这就是母亲心心念念的自在、自由与快乐。

    古往今来的老人，莫不如此。2000多年前，为了让老父亲生活在故园之中，刘邦不但把老家整个村子丝毫不差地克隆到了长安郊区，还把村里所有人尽都搬迁了去，更是连“犬羊鸡鸭”也都带上，并且，它们“亦竞识其家”，可见克隆之形神毕肖，可见用心之拳拳殷殷。

    刘邦深谙“孝”以“顺”为本为先的道理，哪怕日理万机也愿意悄悄探究老父“凄怆不乐”的根由，并有的放矢地化解，他这样的孝子，是不是“前无古人后无来者”不好定论，史籍中没有第二例，应该是可以肯定的。 刘太上皇的自在、自由和快乐在村子里，在“诸故人”之中，母亲的自在、自由和快乐又何尝不在老家中，在亲朋故旧之间？

    也许在母亲内心深处，老家才是自己的家。回到自己的家，闻着熟悉的空气，听着欢畅的乡音，母亲也许会暂时忘却桑榆之景的无常，忘却依赖儿女的无奈，忘却依从儿女安排的无力，忘却病痛挥之难去的无助，忘却去“多”想未来的无期……这时的母亲，身体才是自主的，行动才是自由的，心理才是自在的，精神才是自乐的……

    在老家的母亲，才是怡然自乐的！

    刘邦父亲通往自由、自在和快乐的路，是儿子“作新丰，移诸故人实之”铺就的，这真没有几个人能做得到。作为普通人的我，万幸的是，母亲通达其自由、自在和快乐的道路，却只是那口破旧的旅行箱。

    这真是一只装有宝贝的旅行箱！

    很庆幸，我顺从了母亲，没有把她的旅行箱扔掉、换掉。

    我想，也许每一位年迈的母亲，都需要一只那样的旅行箱吧。

    清明之后，母亲又会拉着她的旅行箱返回。一如从前，我还是只能同意母亲一个人在“小家”里仅仅多住几天罢了！

    责任编辑：谢宛霏

文化公司职员 王晓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