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曾读过《论语》的人,是不会知道舞雩台的吧。而苦苦寻找它的,莫不是那些被曾点那句“浴乎沂,风乎舞雩,咏而归”所打动的人,尤其是文人。在他们看来,似乎登临舞雩台就能够达到超然的审美境界,能够闻千年歌谣的回响,吹抚慰人心的春风。
在曲阜求学的第一个春天,我与历代踏访圣地古迹的先辈们一样,打算去舞雩台体味一下圣贤遗韵,借以开阔胸襟,舒展神气。
一日,朝阳尚好,温风习习,我骑车来到舞雩坛广场南面的浴沂路,路南有一个集贸市场和一条小吃街,广场四周建筑林立,车辆川流不息。我向北走去,广场上的花正开得热烈,蝶舞蜂飞。我穿过丛花不停挽留的芳影路,急急地想看到舞雩台。等我一步跨上台子,但见石栏与高耸的松树将舞雩台团团围住。我逆时针绕了一大圈也没发现有入口存在,借着松树间的缝隙我看到这座约七米高的土台上生长着一些槐树,都抻着枝丫,似要爬出这重重禁锢。
这样的修筑使舞雩台远远望去,就像是一座陵墓。看到如此,我不免有些失望,但转念想到雕刻在周公庙残石上的诗文,我又觉得这么做是情有可原。“少昊像颅碎,鲁故城拆光。三孔大殿毁,周庙受遭殃。”在曲阜这片土地上的遗迹虽笑看了千年的风雨,可守卫圣地的子孙们不忍心让它们再遭受一次灾难了,因此设了重重屏障。
其实失望也是在预料之中的。因为前来寻迹的历代文人墨客也都是乘兴而至,败兴而归,留下慨叹和失望的诗篇,然后就将舞雩台悬了起来,只在心底幻想。
在此之前,我曾在网络上看到过一张舞雩台的老照片,那是在这里还没有修筑成广场以前。从照片上看,舞雩台就是一块巨大的夯土堆,裸露在地表,周围被麦田围绕,台上长着稀疏的槐树,一条小路通向土堆上的房屋。
现如今,我和舞雩台作为一方,与那围栏和密密高耸的罗汉松进行着“敞开”与“封闭”,“澄明”与“遮蔽”的斗争。舞雩台上的槐枝向我招摇,松树也向天伸展,想要阻挡我们的见面。
后来,在坛的西南面找到一个缺口,我激动地翻越石栏,踏上了一条鲜明的、让“真理”得以涌现的小径。这让我走的每一步都感觉是走过了一个世纪,那我就从两千五百年前开始走起。那时成千上万赤条条的鲁国汉子聚在此地。有的从远山上挑来滚烫的厚土,有的从沂河里抬来清凉的河水,他们浇铸混凝,伴着有力的劳动号子,结实地夯进没有缝隙的土里,任凭千年的风剥雨蚀,仍傲然屹立。又一步,正值鲁国举行雩祀,祈求甘霖。又一步,我朝后一望,看到孔夫子带着自己的弟子从沂河岸边走来,他们刚在河里洗了一通澡,有几个孩子还未披上衣服,蹦蹦跳跳地跑着,身上的水珠晶莹滚落,丢下在后面谈笑风生的二三子。他们登上舞雩台,环看繁荣的鲁都,礼乐相成;放眼太平的九州,年丰民和。吹着和煦的春风,不禁唱起歌来:“国有礼乐,沂水之春,心无忧矣,我歌且谣;人有仁德,舞雩之风,心无忧矣,我舞且蹈”。之后,我一步一步走到历史的当下,空地的荒草里卧着两通残碑,正是这残碑在一直追问着舞雩台这一存在者的存在。
此刻,我终于站在了舞雩台上,却看不到沂河,也吹不到春风,高台终究高不过层层的围障。石栏虽围得严密,松树却闪出了小路的路口,这是当初植的时候就预留下来的吧,好让记得舞雩台的人能够走进去看看它。
离开舞雩台,我沿着浴沂路走到了沂河边。在这里,春风吹着青黄垂柳,拂着粉黛桃花,岸边多是漫步闲谈的老幼,也有拍婚纱照的情侣,以及放长线风筝的和睦家庭。孔夫子毕生追求的人生理想就是我们眼下度过的每一个如约而至的春天,曾经让他悲愤苦恼奔走呼号的这片大地,已成为一片国泰民安、春和景明的和谐之地,并且在这片大地上生活着一群如此享受和眷恋春色的人们。如果孔夫子能够穿越千年来到今天,我想,他一定会拍着沂河桥上的石栏,是欣然而不是喟然地喊出:“吾与点也!吾与点也!”(作者注:指欣赏曾点的想法。)
责任编辑:龚蓉梅
曲阜师范大学文学院硕士生 包鑫(23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