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传统的牛耕有所不同,久远的“麋鹿耕田”场景,有动感,诗意,画面……饶有兴趣是它的耕种方式,巧借自然牲畜之力,让一块田地,疏松透气,青绿泛金黄。
谈到耕种方法,会让人想到农业文明的历史,刀耕火种,游牧迁徙。一个炎热的下午,我在家乡博物馆里,看到新石器时代数粒水稻的种子,想起了“麋鹿耕地”。
成百上千头麋鹿,在广袤的土地上奔跑,大大小小,深深浅浅的蹄印,呈一条线;回过头来再跑,又呈一条线……就这样反复奔跑,左冲右突,把原本就松软湿润的土地,踩踏得更加稀烂,泥泞,糯熟。这恰恰给农人提供了最原始便捷的耕种方式,把水稻的种子撒落在一眼眼蹄窝中,让它生根,发芽,一大片最原始的水稻在先人焦渴的眼神中开始生长,蛙鼓虫鸣。
长江下游土地肥沃,这地方从来就不缺乏水,于是“麋鹿耕地”就有它泥泞沼泽存在下去的理由。
我们先别忙着赞美土地的丰膏,不妨来看看一头硕壮麋鹿的四条善跑的腿,端详它宽大的主蹄,能分开,趾间有皮腱膜,侧蹄发达,适宜在沼泽地行走,就有了“麋鹿耕地”,这一古老耕作方式。
作为农人的最佳拍档,麋鹿是“称职”的,它用四蹄刨翻田地,是一次盛大耕种的土地平整者,也是地表浅土的精湛修理师。
一只有力的前爪踩踏出来的浅浅蹄窝,里面盛满雨水,可以倒映天空的几朵云彩,恰好适宜数粒种子生长,它们长成青绿的秧,在远古的风中摇曳。
紧接着,季候进入雨季,银丝万缕,雨声哗然,天地之间一片迷蒙,麋田里只剩下一片汩汩的田水声。
麋是草食动物,它举着树丫的角,转动着小眼珠,低头啃食沼泽湿地的禾草和鲜嫩树叶,所处的生态环境,也是种植水稻的适宜环境。
我的家乡有麋田,关于千百年前的“麋鹿耕地”,西晋《博物志》有这样的描述:“海陵县扶江接海,多麋鹿,千百为群,掘食草根,其处成泥,名曰麋耎,民人随此而略,种稻不耕而获其利,所收百倍。”这是怎样的一幅天人合一的壮阔农猎图,水花混着泥花四溅,呦呦鹿鸣,在那地广人稀的平原上回荡,显得空旷而寂寥。
总觉得,“种稻不耕而获其利”,是一种机缘巧合,就像是鹬蚌相争,渔翁得利;无心插柳柳成荫。
天地之间,任何一种耕种都是美的。江南有牛耕,牛在田畦里踢腾,水雾蒸蒸。我的家乡从前有“麋鹿耕地”,这是先人的智慧,人与动物合作共荣。它们脚步轻盈,四蹄生风,印在柔软土地上的有湿湿的不规则图形。想想那些最原始,粗粝的麋耕场景,一足疾蹄踩下去的凹坑,里面或许会生长一棵红蓼,或一株亭亭玉立的秧田。
麋善游,能轻而易举地横渡江河,于是,在我的想象的天幕上,它们是一群在大地和江河之间奔跑的生灵。
“麋鹿耕地”,丰衣足食的象征。古人把“独立山巅,求麋耕田,草木不辟,秋饥无年”,当作一种境界和幸福追求。喜欢一人站在山顶,养几只小鹿,种几块麋田,亲近自然,不躲避一草一木,度过一年又一年,过着无忧无虑的生活。
被麋鹿反复踩踏水田,待泥土烂熟后,一粒种子紧紧咬紧泥团,拥抱大地,才有了“麋耕稻”。我有时候想,如果有人怀古,可到乡下租块地,试种几亩麋田,任由几只麋鹿踩踏成泥泞,在土里撒稻种,那该是怎样的一场复习和重温,收获的稻米,可能会找回从前的味道,丢失的家园记忆。
这恐怕是人与自然,人与动物,和谐共融进程中,一次真正意义上季节欢腾。春季,麋鹿为王者之争,力量角逐,激越踩踏,为稻菽的扎根,碾柔僵硬的土块,唤醒生命和思想活力,使大地柔软,从此芳菲;十月获稻,秋天当水稻成熟,褪绿转黄,灵性的麋鹿,衔来数枚颀长的稻穗,故园的处女地上一片金黄。
远古大地上的美丽农事。一群麋鹿,它们生性胆小,却行动自由,奔跑如风,从我的面前,消失得无影无踪。
责任编辑:谢宛霏
《泰州日报》记者 王太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