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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2月14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散文写作课之二十八

浪漫主义与年轻人的胸怀

满堂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1年12月14日   01 版)

    宋宝颖/制图

    赫尔曼·黑塞在《彼得·卡门青》开篇写道:

    “那时候,我家乡的高山、湖泊、溪流都叫些什么名字,我还一无所知。但是,我看到了红日之下平湖似镜,碧绿的湖面交织着丝丝银光,环抱着湖泊的崇山峻岭层层叠叠,高远处的山缝间是白雪皑皑的凹口和细小的瀑布,山脚下是倾斜的、稀疏的草场,其间点缀着果树、茅屋和灰白色的阿尔卑斯山母牛。我的可怜的、小小的心灵是那么空虚,那么平静,又有所期待,于是,湖泊和高山的精灵便把它们勇敢壮丽的事迹书写在我的心灵上。坚韧的峭壁和陡坡一副倔强的神态,怀着敬畏的心情,谈到了时间。”

    黑塞用的是浪漫主义写作方法。

    从这一段来看,浪漫主义的一些特点是作者具有灵性创意的描述,直接,透彻,带着强大想象,语言上不去收敛,句式上喜欢铺张,行文时有挡不住的气势。

    有人说,黑塞是德国浪漫派最后一位骑士。过了好多年再看,黑塞这部《彼得·卡门青》之后,不仅是德国,而是在世界,再没有巅峰状态的浪漫主义作品出现。这不是说浪漫主义不好,必定消亡,而是它的精神追求成为许多现代作家的出发点,它的艺术手法溶解在许多现代流派之中。

    接着前面一句“谈到了时间”,黑塞继续写道:

    “时间的儿子便是它们,它们的身上留下了时间的伤痕。它们谈到了当年的情景:地球开裂,弯曲,在成形时的痛苦的呻吟声中,岩峰和山脊从它饱经折磨的躯体里突起。岩石山咆哮着、轰鸣着挤出来,山峰耸起,毫无目的地越升越高、直到折断为止;双峰山你死我活地拼命争夺空间,最后,一座胜了,突兀而立,把它的兄弟甩到一边,跌得个粉身碎骨。从那个时候以来,折断的山峰,被挤走而碎裂的岩石,便始终留在山上的淤泥里,随处可见。……它们,这些岩石山,讲来讲去就是这么一套。要听懂它们的意思并不困难,只消瞧一瞧那些陡峭的山壁。它们一个岩层接一个岩层地折断、弯曲、龟裂,每一面都布满了一道道裂开的伤痕。我们有过可怕的遭遇,它们说,我们还在受苦。但是,它们说这番话时却是骄傲、严肃而又顽强,煞似久经沙场考验的老战士。……它们牢牢站稳脚跟,脸色阴沉;屏住呼吸,坚韧不拔,昂首挺胸,以道道裂痕的峭壁和山峰迎着风暴,集中全力,顽强抵挡。每裂开一道伤痕,它们就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愤怒和恐怖的隆隆吼声;对四远的每一次山崩,它们都报以骇人的呻吟,断断续续,怒气冲天。”

    这一段我读过无数遍了。那时我从地质学书上知道我故乡的山是世界上最早升起的山,想写篇散文,就把黑塞这段反复读,从中感受地球第一次造山运动的情形。

    要是读一本书时,读者与作者写作的年龄接近,就容易走进作者的感受。这本书是黑塞27岁时写的,我在28岁时读的,那时,我几乎读到了黑塞所有的浪漫、孤傲、高尚、理想色彩和骑士精神。现在想来是一种幸运,隔着遥远的时空,隔着不同的文化,以那么近的距离感悟1940年代的诺奖得主黑塞。

    在你能见到的介绍里,《彼得·卡门青》是一部小说,或者是一部散文体小说。可是,书中用了很少的小说情节,一个山里长大的青年,去大都市走了一趟,体验了艺术、爱情、友谊,又回到山里。其中大段大段的文字,描述人与天地万物之间的互动,是爽快的散文,静默的沉思,是大自然的狂想曲。我有个新的念头,要是把这部书叫小说体散文,没什么不好,还可能更好。

    那时候黑塞年轻,写作上没有约束,只有浪漫主义能表现他的胸怀。

    我身边的很多文学青年,少年老成,挺现实的,需要补上浪漫主义这一课。

    哪怕只是为了完成一个小目标,让自己的文字精美和神采飞扬。

    现在有个问题,当作家不再年轻,还需要浪漫主义吗?我也很难回答,于是去读《彼得·卡门青》之后的黑塞散文。

    “从山上向我吹来一阵湿润的风,那边蓝色的空中岛屿俯视着下面的另一些国土。在那些天空底下,我将会常常感到幸福,也将会常常怀着乡愁。”黑塞在《农舍》中写道,“我往高处走去时迎着的这股风,散发着彼处与远方、分界线与语言疆界、群山与南方的异香。风中饱含着许诺。再见,小农舍,家乡的田野!我像少年辞别母亲似的同你告别。”

    在这里,现实的成分多了起来,浪漫主义由表现手法变成一种情怀。

    在《诗人黄昏所见》里,黑塞写了一对情侣正坐在村外矮墙上享受浪漫,这时,一个小女孩从农舍中走出。

    “她变换着步伐,像玩着游戏似的走到情侣附近。小女孩慢慢地来到他们面前,仿佛是特意来找他们的……小女孩不情愿地从他们面前慢慢走过。她脚步迟疑着,走了大约五十步后,又站住回过头来,犹疑地踅回情侣身旁,望着他们尴尬地笑着,随后又走开,消失在农舍的花园中。”

    小女孩成了作品的主人公,抢了那对情侣的戏。不一会儿,小女孩再次走出大门。

    “她赤着脚在路上小快步地跑,从情侣面前跑过又折回来,直到花园门口才停止,过了一分钟,又来回跑了两三次,孤单寂静地反复跑着。”黑塞写道,“小女孩的小跑步变成舞蹈;她飘得更近,摇摇晃晃地变换舞步。夜色中,她小小的身影独自在白色的小路上舞着。她的舞是尊崇之舞,那童稚的舞蹈是对未来,对爱情的歌颂与祈祷。她严肃专注地跳完祭舞,飘来又飘去,最后消失在漆黑的花园中。”

    在这里,黑塞笔下对小女孩的描述,有现实中的浪漫,也有浪漫中的现实。

    在《山口》里,黑塞写的那个地方,是地理分界线。

    “到了山口的高处,我站住脚。往下的道路通向两侧,水也流向两侧,在这儿高处,紧挨着的、手携手的一切,都找到了各自的道路通往两个世界。”

    接下来,黑塞很容易产生他的联想:“我的鞋子轻轻触过的小水潭泻向北方,它的水流入遥远的寒冷的大海。紧挨着小水潭的小堆残雪,一滴滴雪水落向南方,流向利古里亚和亚得里亚海岸汇入大海,这大海的边缘是非洲。但是,世界上所有的水都会重逢,冰海和尼罗河融合成潮湿的云团。这古老、优美的譬喻使我感到这个时刻的神圣。每一条道路都引领我们流浪者回家。”

    年龄增加了,黑塞比从前更细腻,更沉静,更敏锐,更老练,同自然交谈的语言更加丰富,但他的心灵仍然年轻,不拒绝浪漫。

    “我的如醉的眷念不再去描绘那些想象朦胧远方的五彩梦幻,我的眼睛满足于观看实在的事物,因为它已经学会了观看。从那时起世界已变得更加美丽。世界已变得更加美丽。我独自一人,并且不因为孤单而苦恼。我别无其他愿望。我准备让太阳把我煮熟。我渴望成熟。我准备去死,准备再生。世界已变得更加美丽。”他在《山口》结尾写道。

    因为浪漫主义,黑塞永远属于年轻的读者。

    有出版社在推荐他的作品时说,青年没能在青年时代阅读黑塞,是一个极大的损失。这话有点夸张,却也挨近事实。到了1960年代,也就是黑塞去世的年代,世界上涌起重读黑塞的浪潮,更多的青年人从他那里补上了浪漫主义这一课,受益良多。

    在你阅读黑塞时,书籍里有生命的芳香的凉风向你袭来,这生命是人世间未曾有过的,却又是真实的,把你渺小的存在提高到必然和永恒的境界。你读那些经典,感到自己或许也是一位先知,你的世界正等你发掘它的一部分宝藏。

    这份发掘,就是写出来。

    你要写出来,才是真的发掘。

    特邀编辑:董学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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