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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2月14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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志愿文学征文获奖作品

科尔沁原野上的小草(小说)

中国作家协会会员 吕斌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1年12月14日   01 版)

    宋宝颖/制图

    一

    黄小草走进病房的时候,默念道:“这是我来武汉第28天了。”

    已经习惯上夜班,病房的灯光特别明亮、柔和。走进第一个病房,病人是一位无创通气的阿姨。病情有点重,值白班的小郝对黄小草悄声说:“氧浓度已经给了百分之七十了,随时有插管的危险。”

    黄小草点头示意:“知道了,你走吧!”

    黄小草站在床前,跟病人说:“阿姨,从现在开始我来照顾您,您别紧张,现在是凌晨三点,您需要用您戴的这个面罩呼吸,我告诉您怎么去利用它,您就用鼻子吸气,嘴巴吐气,和潜水游泳一样,这个呼吸机就会跟着您的节奏走,一定要学着去适应它,您自己就舒服些,能坚持到明天您就胜利了一天,等明天如果您的缺氧情况改善的话,医生就会下调参数,相当于您就好一些了!”

    黄小草这样教过别的病人,病人适应之后,她就可以安心休息一会儿。经过这些天的奋战,她特别疲劳,要利用各种机会休息,保存体力,保证精力,自己精神饱满,才能更好地服务病人。

    阿姨按照她的指教呼吸,随着时间延长,阿姨心理上接受了,可是气道压过大,阿姨身体虚弱,控制不了呼吸机,呼吸机还是漏气,还是需要有人帮助。黄小草只好扶着无创面罩,保持不漏气的力度。

    黄小草探着身子,双手几乎是端着面罩,半趴在床上。身体没有平衡,一会儿,大腿颤抖,双胳膊酸累,她有点坚持不住,暗暗地鼓励自己,坚持,坚持,一定让阿姨舒服地呼吸。

    看着阿姨的头发,有几根白丝,她刚记事时,妈妈的两鬓就有了一两根白发;这个阿姨的脸形也像母亲,面皮白净,皱纹细密。母亲如果还在,和这个阿姨一样,她想象着,我服务的不是别人,是自己的母亲。

    阿姨的呼吸慢慢平稳了,用武汉话对半趴着的黄小草说:“丫头,我舒服多了,让你受累了!”

    黄小草心中涌过一股暖流,能让阿姨舒服,她挺温暖的。

    “丫头,听说你是内蒙古来支援武汉的。”

    黄小草点头,说:“是的。”

    “是内蒙古什么地方的人?”

    “阿鲁科尔沁旗的巴彦塔拉。”

    “什么意思?”

    “巴彦塔拉是蒙语,翻译成汉语是富裕甸子,巴彦是富裕,塔拉是甸子,也叫草原。”

    “大家为啥叫你小青草?”

    “因为我的名字叫黄小草。”

    “之前来过武汉吗?”

    “没有来过,之前一直想来看樱花,工作太忙没有机会。”

    “这次终于看到了。”

    “来到就忙,还没工夫看。”

    阿姨眼光有了泪花,慈爱地看着黄小草,说:“丫头,我会呼吸了,你不用再这么替我扶着面罩了,谢谢你!”

    “这是我的工作,您不用这么客气。”黄小草护目镜有些模糊。

    平稳了,黄小草安顿阿姨躺好,阿姨好像不愿意让黄小草离开,问:“你来这里父母不惦记吗?”

    黄小草犹豫一下,说:“我……只有父亲。”

    阿姨吃惊地看着黄小草,有了慈爱,黄小草感受到了这种慈爱,那种眼光和母亲在世时看她一样。她解释说:“我出发前给父亲打了电话,告诉他,市卫生系统招募医务志愿者,组成支援武汉的医疗队,我报了名,被批准了。”

    阿姨问:“你父亲同意你来吗?”

    “父亲有那么一小会儿没说话,我知道他担心我,父亲说,孩子你做得对,国家有了困难,武汉的人需要人帮助,你是护士,职业是干这个的,应该去!到了那里,领导叫干啥,就干好啥,友善地对待病人,要有耐心;你自己也要小心,爸爸等着你……回来。”黄小草哽咽了,爸爸在嘱咐她时,说到最后话语也是哽咽的。她对爸爸说:“我记住了,爸爸,您也要注意身体!”

    阿姨抹了一下眼睛。两个人不再说话。

    黄小草还要照顾别的病人,很忙,她嘱咐阿姨一些注意事项,叮嘱:“需要我帮助就按铃叫我。”

    阿姨点头答应,黄小草匆匆出了病房,进了另一个病房。

    二

    黄小草下班后,住在单人的宿舍里,她不用电脑,也不看电视,急切地在手机上看新闻,看微信和QQ有谁给她留了言。医院的护士微信群里有一条信息,是护士长发的:“援鄂的妹妹们,要吃饱饭,别渴着,最重要的,要注意安全。”

    黄小草有了温暖,她回复了一个调皮的表情。

    她想起了出发那晚上的事。大巴车向武汉行驶,黄小草坐在座位上,同行的姐妹有的害怕,蜷缩在位子上。车进武汉,她顺着车窗望出去,咦,有着一千四百万人口的国际大都市这么安静冷清,道路两旁闪烁着“武汉加油”的霓虹灯,几乎看不见行人。

    情况远比她想象的紧急,当晚就进入医院。黄小草负责前台接诊。她正为一位病人测量指脉氧时,随意看一眼排着的队伍,嗯,那位六七十岁的老奶奶怎么啦?

    她走过去询问:“奶奶,您不舒服吗?”

    老奶奶少气无力地说:“胸闷。”

    黄小草扶住老奶奶,对前台里的小郝说:“赶紧上报,需要氧气。”

    黄小草把老奶奶扶到急诊室的床上,让老奶奶躺好。从病区里紧急调配的氧气装置送了进来,黄小草给病人吸氧,老奶奶的情绪好多了。

    忽然,老奶奶呼吸急促起来。黄小草赶紧朝前台的医生和护士喊:“快过来,老奶奶病情加重!”

    黄小草发现病人颈动脉搏动微弱,立即开始心肺复苏。她穿着厚厚的隔离服,平常驾轻就熟的动作对她来说也难了许多,不到两分钟,她额头上的汗水就从防护眼镜上滑落了下来,同事要替换她,她说:“不用,我能行!”

    120救护车来了,人们把老奶奶往车上抬,转往定点医院救治,黄小草站立不住,倒在了病人的床上,同事惊吓地叫她:“你怎么啦?”

    她示意:“我累了,躺一下就会恢复。”

    每班6小时,如果是正常的工作算不了什么,可是,这里不行,黄小草为了减少穿脱防护服次数,避免交叉感染,中间不吃饭,不喝水,更不如厕,穿着尿不湿。穿着厚重的防护服,戴着密闭的N95口罩,呼吸困难,两个小时下来,汗水湿透了里层的工作衣,后背开始发凉。防护眼罩容易起雾,佩戴两层手套,做护理工作时难度增加。忙碌过后,她觉得浑身冰凉,快要虚脱,又冷又饿。她鼓励自己要坚强,这是考验自己的时候。

    她坐在床上,想象着爸爸在干什么?想到上小学爸爸拉着她的小手送她上学的情景,想到考上医学院爸爸骑着自行车送她到车站乘车的一幕,就想给爸爸发一条信息,可是,不能发,爸爸会惦念自己的。她在心里说,爸爸你好,我一切都好,每天看着痛苦的病人,我就难受,再苦再累我也能坚持。等到春天来了,花儿开了,我完成了任务,解除隔离,带着您来武汉看樱花。

    黄小草的泪水不自觉地淌下来。

    三

    下午,还有5分钟3点,黄小草熟练地穿上防护服,上下左右检查一遍,万无一失。3点到了,她深深地呼一口气,就如战士走进战场,准时进入病房。

    第一个病室新收了一个重症患者,是一个四五十岁的大叔,他是从轻患者室转到这个重症室的;他半躺在床上,因为发烧,盖着厚被子,呼吸有些困难,神情特别难受,看情形他在克制着。黄小草站到他身边,他没有看一眼,但是感觉到了有人站在旁边,嘀咕似的说:“你离我远点!”

    黄小草心稍微迟疑一下,他反感我?还是害怕?职业习惯让她鼓起勇气,对大叔说:“你不要紧张,得这种肺炎的人在这间病房治好三个了,他们都出了院,你会好的。”

    大叔仍然不看黄小草,闭着眼睛,或者说是没力气睁开眼睛,问:“听口音你不是武汉的人,哪儿来支援的?”

    黄小草谨慎地说:“内蒙古……阿鲁科尔沁旗。”

    “你是蒙古族?”

    “妈妈是,爸爸不是。”

    大叔慢慢地转过脸来,睁开了眼睛,眼光迟滞,神情非常冷漠,是不是对病情过于悲观呢?黄小草无所适从地呆立着。大叔眼光有了慈祥,把黄小草打量一遍,疼爱的口气说:“看你年龄比我女儿还小,这么小怎么会抽到医疗队的?”

    “不是抽的,是我申请要求来的。”黄小草自豪地说。

    大叔怜悯地看着她,她为了向大叔表示自己的坚强,补充说:“我是党员,国家有难,我应该冲在前面;我没有结婚,没有牵挂。”

    大叔的眼光有了柔和,赞许地说:“你是个好孩子。你不要靠近我,会传染你的,你的爸妈等你回家呢!”

    黄小草眼睛湿润了,她嘀咕似的说:“你的女儿也在等你回家。”

    大叔轻声问:“你要对我做什么检查?”

    “不是检查,你的套管针需要马上扎一个新的,你要配合我。”黄小草看着大叔,生怕他拒绝,有的病人因为病情的折磨,脾气特别坏。

    大叔转过脸去,看着床里面的墙,默许了。

    黄小草在大叔的胳膊上找了一会儿,却找不到一条合适的位置。她告诉自己,放松,我可以的,别紧张,要平静,闭上眼睛养一二秒钟的神,心静如水,再睁开眼睛,不看大叔,而是暂时转移目光,看床的某一处,嗯,大叔的衣服放在枕头边上,这不符合病房的要求,要给他放到柜子里。

    黄小草轻轻地拿起衣服,往床旁边的柜子里放,衣服兜里掉出一张纸条,飘落在地上,黄小草捡起来,顺便扫一眼,愣住了,上面写着的字映入眼帘:“爸爸,一定听大夫护士的话,一定会有更好的药物治疗,您一定要挺下去,我们等您回家!”娟秀的字,工工整整,透着担忧和寄托,应该是一个姑娘写的。黄小草把纸条放进衣服兜里,护目镜瞬间有点花了。小时候她也给妈妈写过这样的小纸条:“妈妈,癌细胞不让您吃饭,您一定要多吃,这样才能战胜癌细胞。”此刻大叔的女儿和我当年的心情一样,迫切地盼望着父亲回家。我不能再见到我的母亲,可是,我现在所做的一切就是为了让更多的人能再见到父母、伴侣、孩子……

    她再次端起大叔的胳膊,就像端着父亲的胳膊一样,仔细寻找位置,瞅准了,平心静气地穿刺,成功!太好了!

    黄小草直起腰来,松了一口气。

    她把大叔的胳膊放好,给大叔盖好被子,轻着脚走出了病房。

    这一天,黄小草像一只蝴蝶,在各个病房欢快地飞来飞去,病人都知道她来自内蒙古科尔沁大草原,亲切地称呼她“小青草”。

    下班了,已经是深夜,黄小草浑身疲惫,瘫坐在回宿舍的大巴上,看着医院边上的樱花小道,里面的樱花树已经开始长出了嫩芽,待到樱花烂漫时,我要在这樱花树下拍一张照片,寄给父亲。

    特邀编辑:董学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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