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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年12月21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散文写作课之二十九

让写作更出彩的私人记忆

满堂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1年12月21日   01 版)

    宋宝颖/制图

    “人的生命会忽然泯灭,而纯挚无私的友情却长远坚固永在,且无疑能持久延续,能发展扩大。”这句感叹来自沈从文《友情》的结尾。这篇散文写在1981年,那时他79岁,垂垂老矣,许多往事,可待追忆。

    结尾之前,写的是他在青岛大学教书时,1931年某日,前往济南城内一座小庙,见到了遭遇空难的徐志摩。

    “……志摩先生已换上济南市面所能得到的一套上等寿衣:戴了顶瓜皮小帽,穿了件浅蓝色绸袍,外加个黑纱马褂,脚下是一双粉底黑色云头如意寿字鞋。遗容见不出痛苦痕迹,如平常熟睡时情形,十分安详。致命伤显然是飞机触山那一刹那间促成的。……平时生龙活虎般、天真纯厚、才华惊世的一代诗人,竟真如为天所忌,和拜伦、雪莱命运相似,仅只在人世间活了三十多个年头,就突然在一次偶然事故中与世长辞!志摩穿了这么一身与平时性情爱好全然不相称的衣服,独自静悄悄躺在小庙一角,让檐前点点滴滴愁人的雨声相伴……”

    沈从文还记得那个停灵小庙,是个出售日用陶器的堆店,大大小小的缸、罐、砂锅、土碗,堆叠得高可齐人。棺木停放在入门左侧贴墙处,像是临时腾出来的一点空间。

    半个世纪之前的细节,记得这样清楚,只有一个原因,叙述者与被叙述者有刻骨铭心的情感联系。想当年,只有小学文凭、吃粮当兵的沈从文,跨出湘西去北京,在穷苦环境里拼命写作,幸好遇见编辑《晨报副刊》的徐志摩,接连编发和推荐他的作品(14个月里发了他10篇散文),还推荐他去青岛大学任教。

    这就是人不能忘记的知遇之恩,与父母的养育之恩一样,不能忘记。

    “尤其是徐志摩先生,没有他,我这时节也许照《自传》上所说到的那两条路选了较方便的一条,不到北平市去做巡警,就卧在什么人家的屋檐下,瘪了,僵了,而且早已腐烂了。”沈从文这样描述,并非夸张。他在1930年代的文章中写徐志摩,“他那种潇洒与宽容,不拘迂,不俗气,不小气,不势利,以及对于普遍人生万汇百物的热情,人格方面美丽放光处,他既然有许多朋友爱他崇敬他,这些人一定会把他那种美丽人格移植到本人行为上来。……纪念志摩的唯一的方法,应当扩大我们个人的人格,对世界多一分宽容,多一分爱。”

    在怀念50年前往事的时候,沈从文说到徐志摩对他的影响。

    “我是个从小遭受至亲好友突然死亡比许多人更多的人,经受过多种多样城里人从来想象不到的噩梦般生活考验,”沈从文写道,“志摩先生突然的死亡,深一层体验到生命的脆弱倏忽,自然使我感到分外沉重。觉得相熟不过五六年的志摩先生,对我工作的鼓励和赞赏所产生的深刻作用,再无一个别的师友能够代替……”

    我们读到的许多散文,都写到了友情,可以用来比较。

    尤其是为他人写书序、写评论时,上了年纪的作者,没上年纪的作者,都写到了历历往事,怎样相识,怎样相交。大部分作者写得很有兴趣,却不知读者没有兴趣。写这些交往,他们的印象粗浅,情思空缺,文笔枯燥,这是外因。内因则在于叙述者和被叙述者,写的人不是沈从文,写到的人也不是徐志摩,不是那种令人惊叹的半师半友,那种至死不忘的知遇之恩,那种让写作出彩的私人记忆。

    什么是私人记忆?它与其他记忆有什么不同?

    还是结合《友情》来说。

    文中写的徐志摩遭遇空难的事情,是不是私人记忆呢,也是,也不是。说它不是,因为这件事惊动四方,许多人从报刊上读到了,成了非私人记忆,或者叫公众记忆。说它是,因为在一些人那里,比如在沈从文那里,这件事有着只属于他自己的、有浓得化不开的私人色彩。

    这就是区别。

    此外,非私人记忆一般都很笼统,缺少足够的细节。另一方面,这种记忆随时间流逝,最后没剩下什么。你看前面引述的沈从文《友情》,就不是这样,其中的私人记忆至少是具体的,充满细节,不会磨灭。

    请记住私人记忆的前两个特点:它有着只属于自己的、有浓得化不开的私人色彩;它是具体的记忆,充满细节,不会磨灭。

    你可能根据上面的范例,自己再说出一个特点:作家写到的私人记忆,没有完全脱离公众记忆。在某个层面上(比如沈从文说的让世界多一分宽容,多一分爱),它能唤起普通阅读者的公众记忆。

    私人记忆,这个在近些年高调出现的词语,对于你的写作有意义吗?

    有位历史学家科泽勒克,喜欢通过亲身经历,用自己的比喻来说历史。他有两个比喻与记忆有关。其一,有一种记忆如同岩浆灌注进身体,自此它一动不动,听候调遣,只要场景合适,它便跳将出来,这种记忆带着事件本身的原汁原味。其二,能够唤起的自我记忆,来自他人生活的认知,这二者像是滚筒洗衣机里的衣物绞缠着,于是,人们对昨天的记忆,对明天的期盼,都汇入了今天的经验之中。

    你能记住这两个比喻,再去看一看沈从文的散文,有益于把握私人记忆的深度和描述方式,有益于你以后的写作。

    有人说,沈从文是一直靠记忆写作的作家。我想再加上两个字,沈从文是一直靠私人记忆写作的作家。理解了“私人”这两个字,你可能会读到真正的沈从文。

    私人记忆有别于当下的记忆。北京一位学者兼作家说:“最靠近我们当下的记忆,还没有来得及整理,它是模糊的、浑浊的、不成形的,但是当我们慢慢与历史产生时间距离的时候,当我们认真去追忆、回顾、发掘和整理它的时候,历史就慢慢变得清晰起来了。”

    简化一点来说,那些有了时间距离的记忆,在过去发生,沉淀到今天,于是像一杯澄清的茶、酿熟的酒。

    或者说,有些记忆会移动,从公众记忆或群体记忆的领域,延伸到私人记忆的地方。

    举个例子,2015年,作家兼电影导演贾樟柯拍过一部《山河故人》。按他的说法,那时他怀着一个非常复杂的心情,影片中有很多私人的感受私人的记忆,甚至很多细节都来自他的家庭和他自己。

    “我一直特别想拍这样的电影,有过多的心事,很多过往的枝枝节节,都在冰层之下涌动。”他说,电影中的男主是自己的另一种可能性,“完全是我的另一种可能性,我只是一念之差做了别的工作,离开故乡。县城生活的美感一直是我特别怀念的,那种美感来自充沛的时间,一个早上是很长的,一个下午也是很长的。……它带来了一种撕裂,带来了棉絮一样撕开、飘散在天空中的一种惆怅。这部影片就是将这些惆怅收拢在一起,讲给自己听,讲给山听,讲给河听,讲给有同样共鸣的朋友们听。”

    贾樟柯2020年的电影《一直游到海水变蓝》,片名来自作家余华的一个故事:近处的大海是黄色的,小时候余华在海边走着走着,兴致上来就会跳下海游泳,一直游,游到海水变蓝。

    这部电影挑选了几位当代作家出镜。如1950年代出生的贾平凹,1960年代出生的余华,1970年代出生的梁鸿,都是这部电影中的叙述者,连接起来就是从1950年代到现在的各种个体经验。这就是贾樟柯的想法,用接力的方式,让这几位作家讲述他们最重要的岁月,让他们的私人记忆揭开密封的群体记忆。

    如果你想知道私人记忆怎样让写作更出彩,看了这部电影之后,可以读贾平凹、余华、梁鸿等人的散文。

    在沈从文那一代作家之后,有很长一段时间,文学写作中没有个人意识只有集体意识,但从贾平凹、余华、梁鸿等人开始,一些好作家越来越主动地融入了私人记忆。

    特邀编辑:董学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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