赶年集（随笔）

    家在秦巴山深处，开门见山。出了自家小庭院，脚下便是青山绵延数千里，山外有山，双目远视看不出三千米。山里人家，身在山中居，或落座于山梁、或傍住在山腰、或沿河沟临水而居，路入青山几万重，东家远，西家遥，受地理环境限制，山里人的出行多有不便，平时见得面的联系甚少。东家卖什么，西家买什么，北边的喊不答应，南边的听不见声音，信息被青山绿水阻隔后大打折扣，但这并不会影响到山里人的生活，因为祖祖辈辈约定俗成的赶集就是解决方式。相邻的乡镇之间，你约每月的一、四、七，我定二、四、八，他缝三、六、九，大家从四面八方赶来，欢聚在人员居住相对集中的闹市街区，你卖家中所余，我买屋里所缺，来一场公平交易，这便是赶集。

    赶集，在我的家乡，通常被分为两种，一是日常集，即赶场，是指自年初开始至年尾腊月前的所有赶集交易日的统称；二是年集，年集的交易日相对少些，只有腊月的赶集日才能算作年集。赶场的基本上都是镇（乡）内人，买卖双方再熟悉不过，彼此知根知底。由于商品的交易量有限，此时段的外地流动商贩根本不屑进山，买卖的商品仅限于自生自产的瓜果蔬菜、农耕锄具、锅碗瓢盆、针头线脑及日常生活用品，品种单一，谁也赚不了几个钱。而年集就不同了，每年腊月，乡内外出的打工人回家了，拿着在山外大世界挣的大钱回乡赶集消费，往往是大手笔，拿得出手，出手也阔绰。不仅本地商贩喜欢，同时也吸引了不少外乡商贩进山，他们带着平日里山里集市上买不着的商品和年货，与本地商贩一起，把山乡街区装扮得红红火火，热热闹闹，能把平日里生活在大山里的、足不出户的老人和小孩儿都吸引过来，彼时人山人海，热闹非凡。

    家乡的年集，我有几十年没有赶过了。这次回乡小居，时间正值腊月，恰好是家乡小镇赶年集的日子。清晨，太阳还在山里没有冒出头，父亲便来窗前问我：“今天是赶场的日子，你睡醒没？想不想出去溜达一圈，赶一次年集？”听了父亲的话，我睡意顿时全无，心里莫名就有了几分激动。赶年集，这是儿时的最爱和渴盼，虽然时间转眼过了几十年，但心里还是存有一份念想。草草洗把脸，跟着父亲的脚步出发了。一路上我都在想，这么些年了，也不知道家乡的年集变了没变、商品是不是比以前更繁多了、赶年集的人有没有以前多、年集市场上还卖不卖炮、我还会不会一不小心被赶年集的人踩到脚……一连串的问题不停地浮现在脑海，如泉水上涌，想止都止不住。这一幕幕，像极了多年前小时候的自己，不禁又唤起了我曾经跟着父母赶年集时的点滴记忆。

    “赶年集，要趁早，慢慢挑，细细瞧，兜兜转转买个宝。”儿时的我，经常是在睡梦中被父母叫醒，一听天要亮了，快要走了，就匆匆忙忙地从被窝里爬起来，然后洗了脸跟着父母的脚步向集市出发，一路上自顾自地幻想着自己要买的东西，乐得屁颠儿屁颠儿的。“新年到，新年到，赶年集，姑娘买衣，小子买炮。”那时候，老屋坐落在山顶，从家里迈开脚步伊始，心里就一直惦记着炮，满脑子都是问题和担心，生怕集市上的炮被别的赶集人提前买跑了。一路上踏着土泥石道下山，深一脚，浅一脚，脚踩哪里了都不清楚，直至摔跤了，都还在一边往上爬一边忘不了炮，满是心不在焉，疼不疼都不在乎，担心的父母每隔一段时间就要提醒我：“注意脚下，双眼看路。”

    “赶年集，挤掉皮。”记忆里，小时候的年集市场，人多商品多，老人、中年人、年轻人、小孩子，高的、矮的、胖的、瘦的，你挤我，我推你，摩肩接踵，尤其是小孩子，稍不留神就会被别人踩着脚，疼得龇牙咧嘴。

    那时候的集市摊位，每一个都是一片小天地，花花绿绿的水果糖、大腹便便的财神爷、肚鼓腰圆的存钱罐、新新鲜鲜的瓜果蔬菜、红红艳艳的年画灯笼、大大小小的烟花爆竹，还有从未见过的一些稀奇古怪玩意儿等，应有尽有。有时运气好了，还能碰上个说书的、唱戏的、耍猴的……赶一趟年集，就如同参加了一次博览会，既开眼界，也愉身心。

    儿时赶年集，父母通常都会把脚步放得很慢很慢。父亲喜欢逛肉摊、锄具摊、年画摊和小商品店，选购食物、日常生活用具及过年用的香蜡火纸；母亲习惯拉着我的手，专挑卖衣服的店铺往里挤，进了这家转那家，试了这件换那件，只为了能给我买一套既帅气又便宜、既合身又不劣质的衣裤，以便过年换新；而我则不管那些，一心只想念着我的炮，恨不能有双千里眼，可以一眼透过人群把街道上所有卖炮的小摊全都看一遍，然后径直走过去，把自己喜欢的炮全都买走。而后一天点燃一个，天天炸出个震天响，过一个美美的新年。

    现如今，我又跟在父亲的身后走进了曾经的年集市场。经过多年的发展，家乡的小镇确实变化挺大，街道两旁全是小洋房，年集市场也由曾经的狭窄变得宽敞漂亮，环境更加干净卫生，似乎唯一没有变的就是那浓浓的年味和赶年集的人。集市上依然是人头攒动，各种年货琳琅满目，确实比以前更繁华，什么都有，与城里没有任何区别，商贩的吆喝声不绝于耳，赶年集的年客们的讨价还价声也此起彼伏，你喊他叫，我说她笑，人人脸上都挂着新年的喜庆与微笑，年味儿甚浓，入眼又醉心。

    在集市上，父亲依然没有改变他过去的习惯，他逛了逛农具摊和年画摊，最终买了一些过年要用的物品，就把脚步停留在了一家肉摊前。父亲望了望我，说：“给你买两个猪腿啊，春节后带上，这是山里人自家养的，油水好，吃着香呢。”几番推辞，拗不过父亲，只好应了下来。我知道，这是眼前父亲能给我的最好的东西，也是他心里最实诚的爱。

    时光匆匆转眼几十年，年年年如新。如今我已三十不惑不少年，再次站在家乡的大地上赶年集，不仅赶出了乡愁，也赶上了父亲浓浓的爱，它们如屹立在这里的秦巴山一样，矗立在我心里，巍巍而伟岸。

    责任编辑：谢宛霏

湖北十堰市郧阳区二中教师 颜克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