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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3月29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阿婆,又落雨咯(随笔)

广东第二师范学院学生 吴悦雪(19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2年03月29日   08 版)

    落雨了,雷公敲锣打鼓震慑着人间,老天爷的眼泪几乎要把农田里的庄稼浸透。雨水滑落屋檐,如阿婆的白发缠绕在我的手上。

    阿婆的手,那是一双枯槁的,满是茧子的手,轻轻地摩挲着我的脸,触感像是工厂里用来磨刀的那种硬纸板。我躺在阿婆的怀里,她用闽南语说:“妹啊,雷打,不怕。”阿婆的声音似一道屏障,隔绝了所有能击垮小孩子心灵的恶魔。

    阿婆的手很大,阿婆的手又很小。

    她的手里载满了一年四季收获的五谷,而如今她的手却再也塞不下我。我记得,先前的她牵着我肉乎乎的小手,带我走过村里许多坑洼不平的泥路。农家为看门防盗会养些中华田园犬,那些大黄狗总在巷子里乱窜。它们总爱戏弄路过的孩童,朝着他们犬吠。那时最怕的东西,除了老师课后留堂,就属大黄狗吠叫时露出凶横的尖牙。每每此时,我紧紧攥住阿婆的手,她似乎也感应到了我的害怕,连忙对那狗啧啧几声,“去!去!去!”后来,她牵过许多娃娃的手,年老的皱纹覆盖着新生的皮肉。

    阿婆的手是灵巧的。

    那双手会编草席,会用镰刀割水稻,也会在过年时和糯米粉做田艾饼。那是老家独有的风味小吃,从我孩提时有记忆起那田艾饼清甜的香味与软糯的口感早已被镶嵌在雷州半岛的每个土著生命里。每当看到缕缕炊烟缭绕村庄人家,空气里漫着那股香甜的,软糯的香气,便知是春节来了。

    在那红砖瓦房里,院子里的小厨房,灶台也是砖砌起来的。阿婆用篓筐将树叶、馅料齐齐放好。树叶都是前几天去摘的,或是捡地上的落叶。阿婆和我们说,叶子,要大片的,够包住饼子;也要完整的,不许有小洞小缺口。田艾饼也叫叶搭饼,俗话点说,就是两片叶子铺在饼子的上下。

    年幼的小孩自然是被禁止到厨房捣乱的,可我即使已经比阿婆高了一截,她还是要自己来和糯米粉、放馅料、捏饼子。

    我还记得,做馅料的冬瓜糖甜得发腻,那甜味像是隐形的鱼钩,钩着了小孩子的胃,也勾起了大人的馋欲。到最后,免不了小孩们偷跑到厨房,揣走几颗冬瓜糖,也顾不得口袋干不干净。阿婆在放料的时候,发现糖少了,我们这些小孩自然会被念叨几句话。吃了糖的我们心里甜滋滋的,哪里听得进去阿婆说甚呢。

    阿婆的手是暖暖的。

    一次子夜,我不知犯了什么错,被阿婆锁在门外。我又惊又怕,唯恐阿婆常说的那只爱吃小孩的大山猫抓走我。我哗哗地哭起来,泪水迅速淌满整个脸蛋,用尽全身的力气拍打着门:“阿婆,我知道错了!阿婆,我知道错了!”

    夜色澄清透彻,月光在院子里描绘了一幅抽象的山水画。

    阿婆推开门,一把将我抓进院里。那双手,如秋风覆盖麦浪般覆在我的脸上,湿润的液体与她有温度的手掌交织在此刻。年老的茧子摩挲着嫩滑的皮肤,她呢喃着:“妹啊,你要乖!”她那极轻的语调生怕吵醒了夜里的生灵。

    阿婆的手是土黑色的。

    阿婆和农活打了一辈子的交道,那双土黑的手似从土里生长出来般充满原生的力量。课业繁重的时候,总会接到阿婆电话。她时常在电话那头和我说,“阿婆啊,可忙呢!和你阿公摘了好几天的辣椒哩!”那声音听着喜悦又带一丝愁。阿婆的声音化成丘陵里的雨水,沉重有力地打在我心上。我犹如置身于火辣辣的太阳底下,戴着草帽,弯着腰采摘着辣椒。我似一把生锈的镰刀,被硬生生地插在泥土里。但随后,阿婆的双手又轻轻把我托举起来。

    东方鱼肚白,我望着天,想着阿婆。

    那双粗糙的,灵巧的,暖暖的,土黑的手在我记忆里忽闪着,直至变得清晰。我渴望抓住她,但她忽近忽远,像一条随风飘舞的丝带。

    近了!我伸出手握住她。一股暖流从她的指尖潺潺流入到我的身体,我的血脉里。忽然,那双手腾空消失,我再也寻不到了。阿婆的温度却如永恒的火焰在我生命里燃烧着。

    雷公从不对人间心慈手软,闪电噼里啪啦地来到世界,最后只剩道道白光闪现。雨水默默无闻灌溉着庄稼,和大地起舞,尘雨飞扬。

    阿婆去了哪?

    她化作了这大地的一粒土,一滴水,一股流动的血脉。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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