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贵州的大山深处,有一个叫“大山”的村庄,这里远离城镇,村里世代以种植玉米和小麦为生。村庄四面环山,树木茂密,土地贫瘠,一年下来挣不了几个糊口钱,村民们一直都有两个愿望:一个是修一条连接外界的马路,另一个是盼望自己的孩子能够努力读书,有朝一日走出大山,去到外面的世界。
黑娃的家就在高耸的大山脚下。
她的父亲是村里的村主任,因为爷爷一辈子没走出过大山,在黑娃父亲出生的时候,索性就给他取名大山,和村里的老人一样,爷爷也希望大山以后有出息了,能够带领全村人走出大山。在黑娃三岁的时候,村里决定修一条连通外界的马路,全村通往外界的只有两条路,一条是孩子们上学时走的路,因路要经过一大片深山老林,且路的坡度较大,所以平时走的人较少,不适合拓宽,另一条是经过半山叫青纲林的毛路,这条路虽然平直,但缺点也很明显,一面是山崖,一面是半山腰,想要拓宽这条路,只能往半山腰靠里的位置往里挖。修路关乎小山村的发展,在经过几次村民会议集体商讨后,大家一致决定每户出两个劳动力轮番开挖山体修路。
修路的日子定在了农闲时节的十月初一。这天天还没亮透,家家户户都点上了煤油灯,生起了火,冬日的薄雾轻轻笼罩着大山深处的小山村,犹如笼上了一层薄薄的轻纱。
吃过早饭,全村人几乎都来到了村口的小竹林,这里是开挖的起点。
大山站在一块突出来的大青石块上,身上特意穿上洗得有些发白的浆布衣服,这是他最喜欢的衣服,只有在逢年过节的时候才会穿上。黑娃从母亲那里得知,这件衣服是当年家屋里一个公伯在部队时发给他的冬衣,公伯一直留着舍不得穿,后来退伍回到老家后就送给了自己同父异母的哥哥,也就是黑娃的爷爷,在大山年满十八岁的时候,爷爷又把这件衣服送给了大山。今天是小山村修路的好日子,大山打心底里高兴,特意换上这身衣服。他扯着脖子拉长了嗓音喊道:“大家相互看一看是不是都到齐了?还有没有到的赶紧派人去通知一下,太阳爬出来的时候我们就开工。”
冬日里,大家干得热火朝天,头发丝上一颗颗雾滴点缀其间,脸上毛孔里汇集起一颗颗汗滴,身上冒着游丝般细微的水汽,是这群朴实而勤劳的庄稼人最真实的写照。
修路要经过50米左右的崖壁,崖壁下边是滋养小山村几代人的老水井,如何顺顺利利从山体中开凿出一条3米宽、50米长的道来,是这条满载着全村人希望的生命之路能不能建成的关键,修路队开始七嘴八舌讨论起来。有说用雷管把水井上方的崖壁炸开一条口子,然后靠人力用钢钎一点点撬开,用大锤一点点打碎,用錾子一点点磨平的;这时候有人跳出来反对说:“下边是水井呐,万一炸塌了,你不吃水了?”隔壁村的五保户听说要从这里修路,也早早地悄悄来到崖壁上的山坡割牛草,虽说是割牛草,实际上是来看看修路会不会把他那半亩左右的肥田给糟蹋了,一听说要用炸药把水井上边的崖壁炸开,五保户立马站出来,扯着有些沙哑的嗓门骂骂咧咧地喊道:“我要是看到我家田里被糟蹋了,对你们不客气!”说话的时候,不忘挥舞着手中的镰刀,滑稽的模样惹得下边修路的村民大笑。大山对着山坡上的五保户喊道:“我们修好了这条路,以后你打田插秧都不打主意从上面经过了?”村里出了名的大嗓门王大嫂也附和着说:“我看是要从天上飞咯!” 队伍中又是一阵笑声,五保户紧绷着一张黝黑的脸,嘴巴张了又合、合了又张,嘟哝着不知道说了啥,大山对着山上的五保户喊道:“我说张叔,我们修路也是为了大家方便,即使弄了点大石块到你家田地里头,我们也会帮你清理干净的,还会在路边打一条小道到你家田边,方便你去田里,也方便大家伙去到下边的水井打水的嘛!”
五保户紧绷着的脸缓和了不少,也不再说话,径直往山上去了。
关于如何施工的问题在连续两天的争吵中定了下来。
大家一致同意大山的提议:用小当量的炸药从山崖两边开口子,两头往中间开挖,这样既能充分调动闲置劳动力,还能推进施工进度,也能保护好山崖下的古井免于毁损。
大家说干就干,铆足了劲,负责凿炮眼的,用錾子在石壁上一锤一锤往里凿,每凿进去一寸歇一口气,停下来抽一口旱烟。负责开挖石方的,力气大点的搬运挖出来的石块,力气小点的就你一锄我一铲地把土合在撮箕里面。几星期过后,覆盖在石壁表面的泥土都被清理干净,高出路面5.6米,长约50米的巨石裸露在施工队面前。
“我说大山,这石头太大啦,怕是不得行哦!”王大嫂指着面前的巨石向大伙儿说道。
“就是,这石头也太大了,要是靠我们用手刨,用錾子凿,怕是要整到猴年马月咯!”
施工队伍中一阵骚动,你一言我一言的发表看法。
望着施工队伍,大山宣布了一个重大消息:暂时停工。
黑娃至今还记得,停工的下午,父亲并没有随人群离开,而是一个人蹲坐在巨石上面,“吧嗒吧嗒”一根接着一根抽着旱烟,一双深邃的眼眸望向远方的一重又一重大山。直到夜幕降临,小山村炊烟四起时,他才从巨石上下来。
半夜鸡鸣二遍的时候,大山草草吃了点剩饭,趁着月色,向着山外面的世界出发了。
第三天深夜,大山终于回来了,背上背着一个黑色油皮纸包裹着的东西,闻起来隐隐有硫磺的味道。
停工好几日的修路队,听说村主任弄到了炸药,都自觉地带上施工设备赶往施工现场。
村里年龄大点的孩子,也三五结对去看热闹。
大山和几个胆大的村民围着炮眼,将火药一节一节往里放,口子处插上雷管,连上一根10来米长的导火线,一个简易的爆炸装置就算是设置好了。
“赶快跑,要放炮了!”
王大嫂两手叉在腰间,深吸了一口气,敞开大嗓门向围观的人群喊。
大家一听要放炮了,你拉我拽地往山背后跑去。
只听见山的这边,几个年轻力壮、胆子大的人朝着四个不同方向边跑边喊:“放炮了,放炮了!”
山背后的施工队都屏住呼吸,双手捂住耳朵,头埋在胸前,静静地等待炮声响起。
一分钟,两分钟……五分钟过去了,炮眼位置没有一点儿动静。
“会不会是哑炮?”不知道是谁说了出来。
“闭上乌鸦嘴!”王大嫂扫了一眼躲在土坎下面的施工队伍,恶狠狠地说道。
五分钟,十分钟过去了,还是没有响动。
“要不出去看看吧?”队伍中有人窃窃私语。
正当大伙儿准备伸出脑袋一探究竟的时候,“砰、砰、砰”的爆炸声响起,引爆成功。
“大家都待着别动,看看还有没有没响的!”王大嫂朝大家做了一个继续蹲下的手势说道。
又过了几分钟,山前没有了响动,听到有放炮的人大喊:“安全了!”
大家一窝蜂地从山背后跑出来,完全忘却了爆炸声冲击耳膜的撕裂声。
巨石两端被炸出了好几块,偌大的石壁上也歪歪扭扭的出现几条裂纹。
“还愣住干什么?干活!”
大山从远处一路小跑过来,催促着大伙儿赶紧搬运石头。
施工现场,哨子声、石头碰撞发出的沉闷声、卖力的吆喝声此起彼伏,黑娃也蹦蹦跳跳地和几个玩伴在乱石堆中间砌“石屋”。
就在大家干得热火朝天的时候,随着“轰隆隆”的巨响,意外发生了。
一块箩筐大的巨石从上方掉落下来,朝着黑娃他们的方向滚去。几乎就在同时,所有人都扔掉了手中的工具,向他们扑过来,大山冲在了最前面。他张开大手,一把抱住还在滚动的石头,由于力量悬殊,被石头带翻在地,滚落下来的巨石狠狠地砸在他的后背上……
没过多久,大山留下黑娃母女二人,撒手而去!
大山走了,路还得继续修。
从那以后,村民们都自发前来凿石修路。
一年后,这条承载着全村人希望的黄泥巴路终于修好了,村里的石匠在村口路的起点凿了一块石碑,石碑上用錾子深深地刻写着“大山”两个大字。
责任编辑:龚蓉梅
周再建(2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