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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在距离市中心医院一箭之地的海滩上，有两位行人，一老一少，行色匆匆。外婆生病了，我每周都会去看望她一次，而外公这几个月来一直陪伴着她，照顾她的生活。
外婆今年才六十岁，病床上的她却瞬间变得苍老，黑色的发丝似乎一夜之间变成了白色，她的身子也变得瘦削。她曾经是一个美人，也很珍惜自己的容颜，为此，我们将镜子藏了起来，我们实在不忍心见到她为自己容貌不再而失望的模样。她看见我，微笑着向我问好，她是一个乐观的老人，明明被病魔折磨，也会经常带给周围的人温暖。
“张嘴。”外公将剥好的一小瓣橘子送到外婆的嘴边。外婆稍稍地挺身，外公手中的橘子就落到了外婆的嘴里。“还要”，外公轻轻擦去外婆嘴边渗出的橘子汁，又将另一瓣橘子送入了外婆的嘴中。她露出满意的笑容，幸福得像个小女孩。
外公和外婆的结合并不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而是自作主张。他们可以算是那个年代的“叛逆少年”了。外公是工厂的工人，外婆是村子里一所小学的老师，听说外公是在送朋友的一个孩子上学的时候，见到外婆的。我很难猜到外公当时的心情，只知道那次是外公第一次上班迟到，还被领导骂了一顿。后来，外公又寻找了几次机会与外婆接近，他们关系越来越好，无话不说。外公爱上了外婆的善良，知书达理，外婆爱上了外公的大方与温柔。
没过多久，他们的爱情就被发现了。在双方的父母看来，他们是绝对不合适的，家境的不同，让他们之间有了一道无形的天堑。然而主动跨过天堑的居然是外婆，当然外公接受她，他们一周后便举行了婚礼，没有鲜花，没有礼物，也没有得到任何人的祝福。有的只是外公的不离不弃、外婆的长久跟随。直到现在，外公还在自责，觉得自己把外婆父母挚爱的宝物偷走了。
后来外公在工作上有了起色，城市也在渐渐改变，日子慢慢变得宽裕。外公的单位希望用很高的薪资让他去另外一个城市上班，外公拒绝了。外婆从没有问其中的原因，只是默默支持着他的决定。
“怎么了？”我的耳边传来外公急切地话语，他拍着外婆的瘦小的背，刚才吃的橘子全都吐在了垃圾桶里，外婆的样子非常痛苦，我不忍心看到，转过身去，背对着他们。
“叫你不要吃那么多，你贪吃的毛病怎么那么多年都没改啊。”外公温柔地说。
“还不是你往我嘴巴里灌的，我的错吗？”外婆轻声笑着。
我湿润了眼眶，回忆起小时候我把一个玩具弄丢了，叫来他们帮忙寻找，最后还是没有找到。
外公责怪外婆，“你老爱乱收拾东西，现在真找不到了吧”。
外婆毫不示弱，“你生活习惯差还怪我了，要不是我每天帮你收拾，这个家，迟早成猪窝”。
他们的口角总是有一个奇怪的切入点，吵到最后，又以玩笑收场，让人哭笑不得。
我擦干眼泪，不能让他们伤心。
“我想回到村里看看，今天感觉病好多了。开车的话，一个来回也用不了多少时间。”外婆渴求地说。
“你确定吗？行吧。这下又要麻烦我咯。”外公装作很不情愿。
外婆笑着说：“帮我化个妆吧，不能让你丢人。”
外公也笑了：“给你化了几十年妆，不知道最近手艺有没有退步。”
外婆拿着镜子，用手轻轻触摸脸上干瘦的皮肤，对外公说：“没想到，你还是个小帅哥，我却变成了老太婆。”
他们的前半生我不曾参与，他们的后半生我打马而过。在我刚满一岁时，爷爷奶奶相继离世，父母在外工作，我便顺理成章地被送到了外公外婆家里，彼此相依。多年前，外公有自己的工作，外婆在家静静等候，他每天回家，晚餐早已经准备好。外公工作不顺心时，偶尔会对外婆发几句牢骚，外婆只是静静聆听。十年后，我长大了，被父母带去很远的地方上学，依稀还记得外婆把我送上车时，就要流下眼泪，外公背过身让外婆靠在肩膀上，外婆的眼泪流在了外公的衣服上。他们最后笑着跟我告别，十年之后又十年，再见到外婆时，她的容颜已不再，我却是朝气蓬勃的青春模样。
海岸线从北方的岛屿一直延伸到南方的海湾，连绵数十里。向外远眺，可以看见水天相接成一色的景象。父亲开着车在滩外奔驰，母亲和外公在后座照顾着外婆，外婆一直凝视着窗外。外婆常说城市里的天空不是真正的天空，我抬头望着蓝天，可这分明是用刀子也不能划破的湛蓝天空。
不久，便离开了城市，九月的风儿呼啸，满山树林沙沙作响，水田里快要成熟的稻子疯长，几只白鹭停歇在水面之上，这里便是外婆的家乡。
外公搀扶着外婆一步一步走过上山的阶梯，我和父母静静地跟在他们身后。风儿吹散花粉飞舞，就连沿路的房子上也堆积着一层花粉，芳香不可言说。外公将外婆身上的花粉拍落，深红的枫叶翩翩落下，最后回到原点。
他们在秋草稀疏，视野开阔的沙丘上坐下休息，外婆的头靠在外公的肩膀上，外公的手轻轻拍打着外婆的肩膀。
“这才是真正的天空啊。”外婆望着远方的夕阳，“谢谢你，放弃一切，无论何时，只陪伴着我。”
“我也谢谢你，放弃一切，一直陪伴着我。”
外公的眼泪流下脸颊，落在了外婆花白的头发上。落日的余晖拉长他们的身影，那些告白，他们用自己的一生来履行。
责任编辑：龚蓉梅
西南财经大学学生 钟明涛（25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