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青报客户端

返回
 中青在线版权与免责声明

中国青年报手机版

中国青年报手机版二维码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官方微信

中国青年报-中青在线官方微信平台

2022年07月12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家在赣中(散文)

刘会然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2年07月12日   15 版)

    习惯上,我在文中写家乡时,都喜欢用这10个字:江南赣中吉水县秧塘村。江南,就是长江以南,好理解。赣中,就是江西中部的吉安市,古称庐陵,也还好理解。吉水?你肯定比较陌生。但一提起诗人杨万里,你应该会哦哦连声,说,知道!知道!二十世纪七十年代末,我出生的地方,就是吉水县水西片的尚贤乡秧塘村,离杨万里故居只有十公里。

    我出生后很长一段时间,我不知道江南,不知道赣中,不知道吉水,也不知道杨万里。我的视野只有眼前所见的村庄、田园和丘陵。随着年龄的增长和学识的丰盈,我慢慢知道了杨万里,知道了吉水,知道了赣中,知道了江南。

    人的成长是由内向外扩散蔓延。人的回顾则是由外向内聚拢浓缩。身在故乡时,故乡宛如大阳,使你无法直视她的灿烂与辉煌。你只能看到她留给大地的阴影和斑驳。人在异乡,故乡就成了月亮,你可以直视她的皎洁与梦幻。你看到的是她泼洒给人间的明净和瑰丽。所以,人只有离开故乡,才能真正读懂故乡,人只有身居异地,才能真正拥有故乡。

    如今,我身居沿海的浙中,回望江南的赣中,由外向内,自然是“月亮”视角。整天沐浴在月光下的我,心底奏响的,自然是曼妙的小夜曲,梦幻又梦寐。我肯定不会对自己的故乡说上半句坏话。故乡是用来爱的,不是用来骂的。作为一个游子,个体就代表故乡,是驿动的故乡。一个连自己都骂的人,不是虚伪,就是自虐。一个虚伪和自虐的人,也就不配拥有故乡。

    故乡,是远在他乡赤子的精神信仰和自信源泉。每个异乡人谈起故乡时,脸上洋溢的都是全世界最幸福的神情。哪怕他的故乡在别人眼中,是穷乡僻壤,是小如弹丸,是鸟不拉屎。

    我的赣中故乡,不是穷乡僻壤,也非沿海富地,但说起“三人一山”,有点学识的人,都会啧啧称赞。三人:欧阳修,文天祥,杨万里。一山:井冈山。我个人认为,“三人”可以代表中国文化的经度,“一山”可以代表中国精神的纬度。“三人一山”,是每个中华学子都无法绕开的“经纬度”。所有,别人问起我籍贯。我都会自觉补充“三人一山”,以免让对方陷入窘境。或者我就直接说“三人一山”这张赣中的名片。

    赣水悠悠万古流。在赣江东西两岸,我过完了童年和青春,完成了我主要的读书生涯。先贤的人文积淀,熏染着赣水两岸的每一寸土地。比如,我生长的秧塘村,看似庸常的村庄,可“耕读传家”的因子,却始终涌动在民间。读书改变命运,在秧塘村人心中,你要“洗脚上岸”,唯一的途径就是读书。

    永远忘不了我小时候的那个疑问:城里人吃一餐,我们也吃一餐吗,又饿不死?

    我的本家脚仔奶奶接过话头,说,你蠢啊蠢!人家城里人吃一餐,有鱼有肉,我们吃一餐,只是糜豆腐和水豆豉,一样吗?

    大道至简。脚仔奶奶的一句话,让我这个农家子弟对吃饭有了崭新的诱惑。朝着诱惑前行,成了很长一段时间,我读书的唯一动力。如今,糜豆腐和水豆豉是赣中城里人趋之若鹜的“小品”。可在二十世纪七八十年代,那真不是什么好玩意。当我成了城里人后,当我吃上了鱼和肉后,我也矫情地念着糜豆腐和水豆豉。这或许就是中国人乡愁诞生的最滑稽写照。

    可乡愁毕竟不是一餐饭。李白说,举杯消愁愁更愁。其实,写文消愁愁也愁。总想写一篇家乡的文章来消解乡愁,可发现越写越陷越深。家乡的风土人情,家乡的一草一木,家乡的鸡飞狗跳……死命往你大脑里钻。也渐渐明白了,写故乡的人,是一种病,且病得不轻,还无药可医。写与不写,都是一种罪。除非,你不是一个写作者。既然是写作者,故乡总有一天会逮到你。你逃的天涯,她追到天涯,你到海角,她追到海角。你无处可逃。

    既然无处可逃,何不迎面相应?真的写者,敢于直面斑驳的故土,敢于面对浓浓的乡愁。

    光阴荏苒,似水流年,童年不老,故乡不旧,我笔下那座叫“秧塘”的村庄,外形可能会渐变,但内核会永恒屹立在江南赣中,因为她永久地维系我的乡情,寄存我的童年,也只有她能永恒地接纳我的乡愁,安放我乡恋。

    笔记所在,即心迹所在。我想写那些沾着泥土气息的乡土乡村乡民。我出生之地,是丘陵之地。吾乡吾民,祖祖辈辈耕耘在固定范围的土地上。改革开放前,脚下的土地,基本就是他们生活的整个世界。没有左顾右盼,没有朝三暮四,他们笃定从容生活土地上,脚上有永远刷洗不掉的泥垢。早上挑着朝阳升起,傍晚喝着水酒沉睡。日子一日连缀着一日,像赣江水中浮浮沉沉的浪花,悄然远逝。

    诚实描摹故乡和乡愁,是极端困窘的,好比提着自己的头发,把自己拔起。穷尽一切手段,找遍所有词语,笔下的故乡,到最后可能都是竹篮打水,抑或盲人摸象。一滴水可以观照大海的深邃,一豆火可以彰显烈火的威严。但草尖水滴与汪洋大海,一豆灯火与熊熊烈焰,怎么可能和和气气,携手同行?故乡和乡愁都是有重量的啊,他累积了太多的“人”与“物”之后,才覆盖在子民的心头。故乡和乡愁就是愚公家门前的太行和王屋二山,只能子孙不绝,挖山不止正因为愚公太“愚”,天帝才肯帮。我们谁都不会轻易说自己“愚”,所有,我们只能挖“山”不止,无人可援。此“挖”绵绵无绝期,这也成了代代写作者的宿命。

    既然是宿命,那有什么好抱怨?家在赣中,就抒写赣中吧。一篇,一篇,又一篇,就算是故乡对游子的惩罚。古希腊神话中,受到惩罚的西西弗斯,在巨石的滚上和滚下之间,竟然渐渐寻找到了一种乐趣。看来,简单重复,也会让人乐此不疲呢。

    更重要的是,脚仔奶奶二十多年前就说过:你蠢啊蠢!

    蠢人,就是只配做点简单重复事情的人。

    蠢人,就是整天提着自己的头发,想把自己提起来的人。

    蠢人,就是和神仙做反义词的人。

    最后,想悄悄告诉你,赣中吉安城里人,骂人“蠢”,口头禅就是:“神头。”

    责任编辑:龚蓉梅

家在赣中(散文)
有爱的动力在托举(随笔)
返回
中国青年作家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