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黑夜对峙,需坦诚交付自己内心真实的世界。当回忆穿过高山、旷野、大海、平原……场景停留的长短取决于我们在心里早已划分好的占比。
有人朝圣黑夜,他们彻夜狂欢,释放毫无寄托的身心;有人珍惜黑夜,他们废寝忘食,挑灯夜读,只为靠近目标和梦想;有人害怕黑夜,因为黑夜将他们抽丝剥茧,扔在虚无之中,无法自渡。
终其一生,渡人之人毕竟是少数,我们大多数人总在等待机会,成为一个能自渡的人。
母亲天生丽质,看起来比同龄人年轻不少。不记得从什么时候开始,“保养”成了母亲每日的必修课。一个人在某方面趋向于完美,便会指引着她深迷其中,并引以为傲。
内服、外用、食疗,经过多年的探索与实践,母亲自有心得。家里的冰箱成了她的小仓库,莲子百合赤小豆,黑米黑豆黑芝麻,蜂蜜蜂胶蜂王浆,什么时候该吃什么都有一定的讲究。每天临睡前,她会认真端坐在梳妆台面前,对着一大堆护肤品,举行一场盛大的“亲肤”仪式。爽肤水、眼霜、乳液、精华、面霜……她的五官在对着镜子作揖,享受保鲜秘法的滋润。保健品也从未间断,她总会变戏法似的变出满满一瓶盖的药丸,搁在饭桌上,随餐服用。
母亲是那种明明可以靠颜值,却偏偏选择靠实力的人。读书时名列前茅,考个重点大学应该不在话下。可是,这明眼可见的似锦前程,却在高一刚开始时被掐断了芽苗,她硬生生地被家人拉了回来,要求她顶岗上班。那时候有一个工作指标不容易,进了国企,就相当于一辈子衣食无忧。捧着这样一个金饭碗,绝大多数人都会选择循规蹈矩,母亲却不属于那大多数人,她参加成人高考,参加考干,脱颖而出后调离了原单位,后来还成了新单位的班子成员。事实证明了她的前瞻性,几年后原单位面临解体,逐渐退出了历史舞台。
“停薪留职”是母亲作出的又一个重大决定。最窘迫的时候,我刚读初中,她卖掉房子,带着我回到老屋与外婆一同生活。老屋靠山,属于典型的城中村,上厕所要经过露天的小院。夏天,蚊子、苍蝇、蜈蚣常伴左右,屋子闷热得像个大蒸笼;冬天,寒意无孔不入,风雨毫不留情地摔打着门窗,发出阵阵骇人的声响……即便如此,母亲始终像一条志在龙门的鲤鱼,浪遏飞舟,挥斥方遒,拼尽全力也要跃出一道完美的弧线。
“孝顺这件事上,时间不会等人。”外婆的晚年因为母亲在孝顺上的身体力行,过得富足、温暖且快乐。换新居、添新衣,吃美食、看美景……母亲竭尽所能。直到外婆临终时,她却还在因为自己没有做到尽善尽美而自惭形秽。
“你跟我在一起觉得辛苦吗?”母亲问我这句话时,我刚上小学四年级,我斩钉截铁地摇了摇头。并不是为了安慰母亲,彼时的我还没明白安慰的意义,只是真实地表达了自己的内心。父母离异对我造成的心理伤害从一开始就降到了最低点,我从未觉得自己与他人有何不同。
我是一个生性胆小的人,因为有母亲在我身后,我才一直努力着成为一个不一样的自己。外出读书的那些年,我习惯了报喜不报忧,每当取得一丁点成绩,都迫不及待地与她一同分享,电话那头的声音是我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力量之源。
夜空寂静,浩瀚无垠,无数微小的生命正悄悄探出头,倾听呼吸的声音。那声音随着一条条脉搏,起起伏伏,无休无止,仿若夜的协奏曲。
母亲蹑手蹑脚地走到客厅,倒了一杯水,还往嘴里塞了几颗药丸……被刚好路过客厅的我看到了,她有些慌乱,语无伦次,停顿片刻后,笑着对我说这是安神补脑的保健品。后来没有再遇到同样的场景,我便信以为真了。
一日,我到母亲的房间里找东西,发现她房间的垃圾篓里有一个空药盒,凭直觉判断,这药盒有些异样,可我又说不上来,于是我偷偷用手机拍了照。
查询的结果让我吓了一跳,我拿手机的手有些颤抖。原来那晚她慌乱的症结竟然在此,她不想让我知道。可能因为她服用的时间过长,药的危害已经悉数展现出来,就像一团包不住纸的火。她在跟我们交流时,常常口不应心,有时还会目光呆滞地看着某个地方,半天回不过神。这是一个不好的预兆,我必须与母亲谈谈。母亲却说她早就知道自己的情况,她的大脑出现了脑功能退化现象,医生的建议是尽量戒掉那种药。
泪水像夜空中的繁星一样随风涌动,落下一片片心海。我知道我无法说服母亲,就像我无法阻止她戒掉爱的瘾,它是母亲用来对抗黑夜、自渡的船,即便千疮百孔,但因为有爱的动力在托举,它始终努力前行着,义无反顾……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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