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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08月02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当事人说

爱的赛程

中芯国际集成电路制造(北京)有限公司 张喆(25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2年08月02日   01 版)

    我的嘴边有一个小小的痣,在故乡的“解说”版本里,都说这是爱吃的象征。我十分相信,因为就连小的时候去诊所,我都会因为讨厌嘴巴里停留的苦味而在吃药和打针中选择打针。

    吃药难,喂药更难,妈妈对于这件事一直怨念颇深。在她的记忆里,深刻的记录着两次滑铁卢。其中的一次我已经没有印象了,据说是很小的时候我看到她冲感冒药,为了不吃药就偷偷跑出了小院儿,妈妈怕我走丢,吓得追到街上时恰巧被前院儿的婶婶看到,结果不仅被冤枉“发火吓到了孩子”,还被迫接受了一场“对于孩子永远不能发火”的育儿教育课。另一次则是我上初中的时候得了胃炎,中药太苦,我喝了就会吐,妈妈只好把吃糖吃橘子等方法一一试过,发现都无效后就忍不住大声说了一句“药还有好喝的?快喝!”结果又被爷爷奶奶说成是“发火吓到了孩子”,再一次接受了一场相同的“对于孩子永远不能发火”的育儿教育课。

    见微知著,可见一斑,她就这样磕磕绊绊学习着成为母亲。都说“老大照书养”,家里的书柜上也确实躺着几本诸如《陪孩子健康成长》《青少年心理健康》一类的育婴育儿书。但打开书草草浏览你就会发现,这些书的前面几页一看就仔细翻阅过,书页之间因为有了褶皱变得没有那么服帖,还会有几行下划线或者批注笔记之类的标记;再翻几页,别说标记,连下划线和偶尔的圆圈都变得潦草敷衍;到了整本书的三分之一处,书页已经变得光滑如新,和它刚进书店时没什么两样了。

    我也会用自己的这些发现揶揄她。记得那时她正清理书柜,准备把这些书“断舍离”。我随手拿起,便仗着这些“重大发现”故意问到“这些书你都看完了吗?”语气还学习着她在我小时候检查我课外阅读时的那样。果然是亲母女,她回答的语气也正和当时的我一样,开始先是支支吾吾的:“看……那肯定是看完了……我买了能不看吗?”最后一句反而坚定起来,甚至不惜连用上两个反问句,生怕对面的人不相信自己:“对吧!要不我买它干吗?!”

    看着她躲闪的眼神,我早已和当初检查作业的她一样洞悉了问题的答案。于是我也和当初的她一样,没有继续拆穿,而是帮她勒紧了打包绳。是啊,这么薄薄的几本书能知道什么呢?都说书中有万物,但生活中又岂止有千万物。育儿也好,奉老也好,只用一本书来记录,实在是过于单薄。我和她的磨合,也正像一次次“摸着石头过河”的试错。这条崎岖的路就像是一场磨人的赛跑,当局者的迷,是旁观者永远也描述不完的。

    小的时候,妈妈是我的天生“对手”。当我因为不想上学装肚子疼时,她就是大隐隐于市的神医,一把掀开被子就能治好我的“懒病”;当我没写完作业故意把作业本留在家里时,她又变成了观察入微的侦探,随手就能把她发现的珍贵“线索”替我塞进书包里。所以有一阵子,我总是可惜她从未送我去过什么特长班,否则,如果我学过画画,那么我就会把她画成瞪着铜铃大眼的钟馗,把自己画成一只可怜的小鬼;如果我是作曲家,那么我送她的也绝不是恬静的钢琴曲,而一定是一首激烈的朋克摇滚……长大后,我俩又更像是一对相爱相杀的知己,高手过招,各有输赢。

    她在养花上颇有心得,每次用新配方浇水时都会炫耀说:“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用这个浇水叶子不容易枯,出芽出得可快了!”我在文字功夫上略胜一筹,每次她写完活动报告一类的稿子也都会发给我,然后信任地将我的修改版提交上去。大概是她不愿失去作为家长的权威,而我又不愿折服于只因为年龄便决定的盲从,所以我俩虽然不知道在争什么,但确实是进行了一场长久的良性“竞争”。后来,谁赢了呢?

    当然是谁也没赢。就连上次回家的时候我俩为微波炉要不要放在冰箱旁边的争论都是平手,最后还是放在了爸爸挑选的能不被“叮”的声音吵到的小房里。

    时间匆匆如是,现在的我已经自认为是能为家庭撑起一点边角的人了。所以不知现在的她是如何比喻我,我已经骄傲地自称为后来者居上的“后浪”了。记得大学时第一次领了奖学金,回家后便决定给妈妈买条裙子。大概她嫌价格太贵,于是站在身侧悄悄拉了拉我的手肘,我悄悄抓紧她的手安抚轻拍,正如我还是个小孩儿的时候,无论何时想回家,只要悄悄抱住妈妈的小腿,就会有一个温暖的怀抱等我。更记得有一次回家时她偶然向我抱怨起去医院时不懂自助机如何操作的茫然和尴尬,所以后来她要去医院的时候,我就成了那个在网上挂号后,又带着她去排队、分诊、取药的人。

    我和她的关系瞬息万变,就像是世界上最难证明的那道数学题,又岂能被概括在这世界千万卷中的寥寥数语里。我听过也看过太多关于母爱的影音和文字,那些隐藏在平淡生活中的重感与温情,那些爆发在动荡转折中的力量与柔韧,那些就是他们描绘出的母亲。可那些母亲的形象是相似的,是天生的奉献者,像珍贵却又随处可见的一丛绿竹。当书本合上、屏幕变黑的那刻,那些虚幻的母亲形象就会淡去。我想,这是因为她们都不是我的母亲,我拥有的,只有眼前的她而已。

    当我们成为母女,就像进入了一座完全黑暗的房子。“开始的时候,你会跌跌撞撞碰到家具,一次又一次,但是渐渐地,你会摸清每件家具的位置。可能经过六个月或者更久,你找到开关在哪儿。你可以打开灯,突然你看清了一切,到那时候,你就清楚地知道了自己的位置。”这是我听过的最恰当的比喻。原来,我们两个只是在一起,相伴着完成一场爱的赛程。

    我一直在学着认识她,原来她也会站在那些对于我来说便捷快速的机器前面束手束脚,也会因为害怕打针输液而用蹩脚的借口拒绝去医院,也会轻信别人而买回三无的保健品。她依旧是个“小孩儿”一样的少女,现在也依然喜欢看甜甜的爱情小说和偶像剧,喜欢宅在家里围着厚厚的被子刷手机。

    我也在学着用她的眼睛认识我,现在回家聚餐时,我是有几个专属禁忌词的,尤其是对着侄子侄女们。如果稍有不慎,对他们提到了“惯着他”“不懂事”“我当时”等诸如此类的几个词语,那就像是打开了一罐暴晒后又剧烈摇晃的可乐。

    妈妈的情绪会从一句“你还说别人”的强烈疑问句开始,直到说出我至少二十件糗事后的一句“我都不稀罕说你了!”的感叹才能结束。她的“历史事件记录簿”像是一个可回收的环保炸药桶,只要对象是我,那能量一定是随时保持满格。多年经验积累下来,我甚至都有些怀疑书本上那些关于记忆遗忘曲线和能量守恒定律的说明。

    她的形象是具象却模糊的,永恒又多变的,她是母爱森林里万千树叶中唯一的一片,甘愿在我的人生之书中风干。我吸收她青春的水分,给她增加一些褶皱;她将自己拆解为细密的纤维,为我织补出一页又一页新的篇章。我要请求她原谅我,因为我并不是这条赛程上的一匹黑马。我的表达能力远远比不上爱读书爱写字的她,所以我写过太多太多的人,却很少写她。也许是因为我依旧稚嫩,还没学会将自己抽离,以一个旁边者的身份去观察记录;更也许是因为我嫌弃自己匮乏知识库里的每一个文字,疑问它们为何不能表达出我对于她的全部感受。

    我知道,在这个爱的赛程中,我现在就在黑暗中。但总有一天,我一定也可以打开那盏灯。小时候,爱是她的大手牵着小手。在她的眼里,我的生活是无数的起跑线,学着吃饭、走路、上学……不管出发早晚,不管速度快慢,她只是陪我摸索着向前走。长大了,爱又是我坚定地与她五指相扣。在我的眼里,她的生活是遍布新风景的长久马拉松,她会满足于收获、疲惫于重复、惊喜于幸运……而不变的就是我也会坚定地站在她的身后,一同欣赏山顶的风景,也一同调侃低谷的泥泞。

    我不知该向谁祈求,祈求他让这个赛程无尽延伸,延伸到地平线外面去,延伸到月亮上去,延伸到超越黑洞、扭曲时间、和爱的生命共存的那处去。我又知我不该贪心,我最应该做的就是每天都和她踏踏实实地印上一个脚印,一如我尚在襁褓中时,每天都收获到的那个踏踏实实的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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