专老师（随笔）

    饭后和老父亲一起散步，我们踱过石桥，经过一排排老屋，走过榕树下，经过祠堂前，往村口去，右转一道弯，在田野边上慢慢走。走的是我的小学老师家的方向。每次回老家，我都会去探望这位可亲可敬的专老师。全村都亲切地喊她专老师，不管是不是她的学生。我正想自己独自前往拜访时，老父亲却说同我一起。我觉得分外惊讶，他中风后行走不便，也很少串门，这回却如此自告奋勇。

    我问父亲，怎么突然想去？他告诉我，专老师也是他的老师。专老师比父亲长几岁，当时是村里少有的读书人，后来进校教书。父亲小学时候被她教导，不过在那个特殊年代，他们干农活的时候更多，也不太懂得尊师重教，现在回想还有些惋惜。专老师一直兢兢业业，在村里的小学校教书，一待就是几十年，直到退休。

    到老师家门口，一看到我的父亲也来了，正在带孙子的她起身出门迎接。她显得有些惊讶，满脸笑容，赶紧把她的老学生搀扶进家门。她的父亲是远近有名的民间书法家。她教语文，一手好字，讲课精到，举止端庄，还有一副好心肠。被她教过的孩子，都很喜欢到她家里，一波一波的学生来，她都不厌其烦。她有空的时候，还会招呼大家一起唱卡拉OK，时常能发现班里成绩平平但有歌唱特长的孩子，于是把他们推送上六一汇演的舞台，给人鼓舞和信心。她没空的时候呢，比如碰到需要赶着改作业批试卷的时候，她也不会把大家赶走，而是在餐桌上把试卷摊开，让小伙伴们一起来做小老师，一起评判评分，这对学生来说也是一种学习的过程，更加知道学得更好，如何规避错误。

    渐渐的，大家都毕业了，但我始终没有忘记专老师，老师也没有忘记我。中考后，我考上市里的重点高中，接到录取通知书后需要去报到，但没出过远门，有些不知所措。农民出身的父亲更是一窍不通。这时父亲想到了专老师，他让我去请求老师带我去报到。老师听后，一口答应了，跟我约好了出发的时间。她从村里叫了一辆三轮车，跟我一起从村里搭乘到镇上的一个大道路口，再打车往市里去。那时老师一路极少言语，后来我才知道我们打的出租车底座较低，车内空气不好，老师有些晕车，在默默地忍受着。

    一路经过一个个街镇，渐次繁华，一个多小时的车程之后，我们来到了一个开阔的大门口。专老师跟校门口的保安说明来意，在保安的指引下，我们来到了新生报到的行政楼。在一楼，有一面镜子，老师在镜子前停下来，正了正衣冠，顺了顺头发，面带微笑精神抖擞地带我上楼去。正仪表，是为尊重，也为郑重，老师把我的事当成自己家孩子的事一样来办，那一刻，这个细节让我分外感动。入学手续顺利办理，是我村里的小学老师带我开启了高中生活，牵着我的手，带我走向一个新征程，此后，我的世界慢慢打开了。

    大学毕业后，我也成为一名小学语文老师，印证了“长大后我就成了你”这句话。这时回家，跟老师可聊的话题就更多了，许多教育教学上的问题都可以探讨。记得有一次回家，老师跟我说她在纠结一件事，做不了决定。老师为家门口的村小服务了几十年，因为工作出色，也成为学校的主心骨；因为人缘好，同事们都亲切地称她为“专姐”，而今准备退休，校长想返聘，同事想挽留，让她考虑考虑。老师说，真心舍不得讲台，在教书上感觉到快乐，但退休后还有照顾孙子的任务等着她，这让她陷入两难。是的，她的世界不大，终其一生只是在一个村小里教书；她的世界又很大，桃李满天下，学生们因为她而走得更远。在我的从教生涯中，也有遇到困难的时候，也有迷茫的时候，我就会想起专老师。如果我也能成为她一样，哪怕只在一个小天地里，也多么怡然自乐呀。

    我们在天井里坐下，老师的小院很清幽。已成为奶奶的老师依旧优雅，她跟我们谈笑风生，时不时有她培养起来的年轻人端着工夫茶接待大家，温淳有礼。父亲当年仅有小学毕业，家庭原因，14岁就不得不出来谋生。但是他依然热爱读书，喜欢读《增广贤文》，用以教化家风；喜欢听读各种民间故事传说，后来成了我们小时候睡前的精神食粮；喜欢包罗万象的种种文化，始终保持好奇心，对世界充满未知的敬意。我想，作为父亲小学语文老师的专老师应该也有部分功劳。这份文学的濡养，也通过我的父亲慢慢感染了我。一个优秀的老师，影响一个家庭，影响许多家庭，影响一个村庄。

    畅谈了许多，起身回家的时候，我的父亲又迈起吃力的步伐。天黑，老师也跟随出来，她清楚自家门前的路哪里有坑洼不平之处，在边上提醒着，护住她的老学生。父亲淡定地说：“没关系的，我走路绝对没问题。”老师在后面打气说：“是的，人生就应该有这股自信。”走出了崎岖的小巷，老师把我们送到了大路口。我让老师不送了，不经意间，发现老师竟光着脚，她为了及时护住我的父亲、她的老学生，连鞋子都赶不及穿就送出来了。

    拳拳之心，不过如此。这时，我对老师的爱意又多了几分。

    责任编辑：谢宛霏

广州市南沙区教育局教研中心 杨美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