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国街（散文）

    乡下人进宁都城，似乎忘不了赶建国街。因为这条小街与东门大街垂直，小街“物无巨细”，日常生活吃的、用的样样皆有，而且都是地地道道宁都货，什么布鞋、酒壶、擂钵瓦罐、锅头桶盖、布匹针线、草席扁担……无所不包；至于吃的就更“五花八门”了，清汤（混沌）水饺、米酒谷烧、油饼灯盏糕、包子馒头、蒸米粉肉……这些出自本土阶层的产品，货真价实，老百姓买得起。

    建国街并非建国时所建，有人说，这里过去就一条“百步街”，是中原人一根扁担挑起全部家当，走过黄河，一路乞讨进入江南西道，迁徙梅川西岸，宁都最终成为他们的庇护之地。他们择地而建的简易屋子，用来栖身，渐渐地，中原人成了客家人，守住这不像街的小街做一些小买卖，返米贩盐贩咸鱼，养家糊口。几经更迭，小街便有了规模，到1947年的时候，当地一赫赫有名的“主事”牵头，在原来曲曲弯弯、高高低低的基础上，将小街扩建成南北千米之长、东西20余丈之宽，横穿着若干条胡同巷道的街道，其风格全部仿用粤北客家群居建筑，并取名“建国街”，意为建设国家。小街人都很普通，普通得就像他们居住的屋子，清一色青砖或木板构建，这种砖木楼，街人称骑楼的更多，也偶有叫过街楼的，既商又住。

    靠梅江河边有一幢很特别的木楼，两层阳台木板漆成了红色，有人叫它红楼。红楼是小街最亮眼的“盲人茶社”，也是最具人气的地方。主人老曾是客家人，打小睁不开双眼。别看老曾一双睁不开的眼睛往上仰，他触摸极灵，辨别方向的能力不亚于正常人。他去巷口挑水，在麻石垒起的古井旁，辘轳会在他的手底下飞转，粗粗的井绳一圈圈散开，还剩两三圈的时候，他精准地抓住绳子，哐——扑通声响，水桶稳稳地触到水面上，他有节奏地左右捞动井绳，上下一颠一提，“咯吱咯吱”，他攥紧辘轳把摇动起来了，几乎不费多少力气就把满满一担水挑回家里。他有时去西街的龙变溪或东边的梅江河摸鱼浆洗利索得很，一次在龙变溪摸到了一条红鲤鱼，隔壁吃长斋的何婆婆在吊楼下绩苎麻看见了，善心骤发，心想老曾还能摸到红鲤鱼，这不是作孽吗？半空中直泻下来的太阳照在何婆婆满头银发上，显得愈加亮堂发光，她一边气定神闲绩麻，一边数落老曾，说难怪他会瞎眼，都是头世没修缘。意思要他多积德，还给他讲龙变溪鲤鱼仙与龙公的恩爱故事，不能他这一摸，饱了口福却带来鲤鱼仙与龙公的悲剧……说着说着，老曾就把红鲤鱼放生了。

    老曾总想找一点事干，思来想去，来了！他根据何婆婆和其他长辈说过的一些神话故事、民间传奇，发挥自己的“口功”特长，利用道观内所唱“经韵”时的诵颂腔调和乞丐沿街乞讨的“过街溜”唱腔，编排出一个个完整的故事，并用量米的竹筒蒙上晾干的鱼皮作乐器，为街坊巷邻说唱民间故事。这个说唱就是“宁都鼓子曲”。

    宁都鼓子曲是一种以口头说唱为主，配以表演者自己击节的传统说唱艺术表演，语言为宁都方言。当地人也把宁都鼓子曲叫作渔鼓、鼓文、竹筒鼓等。老曾在红色的吊脚楼下，不管有人没人，端着一把竹椅，粗糙的双手握着用鱼皮蒙了口的竹筒，“嘭嘭嘭”敲打几下，说唱就开始了——“竹筒嘭嘭响，听啀（我）把话讲，鼓子曲里事，真善要弘扬……嘭——嘭嘭……”竹筒一响，小街人立马赶来，听得津津有味，流连忘返。有痴迷的听众向老曾奉钱，老曾也不拒绝，时间一长，他就将一楼“装饰”一番，备了几十把凳椅，还烧水泡茶，老曾的“盲人茶社”就成了建国街人的精神寄托。老曾从不要人钱物，但有做生意发财，有婚庆嫁娶或添丁考学等喜事的，都会去“茶社”定制节目，约定日子包场。这包场是个人出钱，让建国街人或者路过建国街的人免费来听。老曾还带了一个有文化而且很标致的女徒弟，只可惜上帝为她关闭了一扇窗，双眼都瞎了，很“文艺”的她便决意要跟着曾师傅学鼓子曲。有一次，几个后生子来到红楼听鼓子曲，他们欣赏一番后，看到了气韵优雅的盲徒弟而走火入魔。据说，他们每人给“盲人茶社”奉了五百元，喜得曾师傅心里像灌了蜜。不久，这里面的一个后生居然把女徒弟娶回了家。

    建国街名字好，街也好，但人更好！这里商户则是最讲诚信的，总有演不完的故事。这源自清康熙初年，一个姓曹的小贩从汀州贩回一大船食盐，在集市上，顾客争购的食盐发现了掺杂着大量沙子，激起了顾客的不满和愤怒，纷纷指责曹小贩并要讨说法。曹小贩满腹委屈，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这肯定是同行的妒忌和陷害，估计在货船上被人算计了，欲以此毁坏他的名声。曹小贩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他作出了决定，给所有购货者除退还货款外，还每人给予翻倍补偿，将剩下的食盐全部销毁，亏损了几个月的积蓄。这件事被传到官府，感动了官吏，被朝廷嘉奖并赐匾一块——“小商有德”。

    据说，这块用檀木刻成的柳体在曹家传到有三百年，整整传了十三代，一代一代的小街人都以蓸小贩为楷模，买卖公平童叟无欺。“破四旧”那些年，这块匾被一把大火付之一炬，但“小商有德”未能毁灭，植在小街人的骨髓里，自成建国街人守信笃义的铁律。

    责任编辑：谢宛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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