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物被人带走漂泊,在异乡里有了新的模样,但当它被赋予同样的情感时,滋味是不曾改变的。很久之后我明白,乡愁的滋味便是时常漫上心头,反复品尝与咀嚼中也能尝到甘甜醇香。
院子里,散落着一方小小的田地,那是母亲的小菜园。从我记事时起,这个性情急躁的女人,便在我们家不大的院落里开垦培苗,那时的我很惊奇,在我的观念里,培苗种菜一直应该是温柔、有耐心的人做的事,而母亲,显然与温和不沾边。但她种成了,而且各种品样的蔬菜长势很喜人。茄子、辣椒、豆角、菠菜、黄瓜……这些种子刚刚入土,我便开始迫不及待,盼着能早日里吃上青翠爽口的瓜果蔬菜。
前些时日返乡,菜园里仍是青翠蔬菜、瓜果满园,草绿色的丝瓜,一个接着一个登场,络绎不绝,鲜红色的朝天椒,一株株地“盛开”,在澄澈的天际下,以自己的色彩点缀着略有些肃冷的秋天。“前些天栽下的大蒜,刚刚冒芽。”母亲告诉我。我一阵狂喜,冲到菜地里找寻,邻居瓦片屋顶的映衬下,一小片蒜苗正安安静静地吐绿,鲜绿色的芽苗,温柔且温暖。
我难以描摹出彼时心情的惊喜! 一年四季的精心种植,纯天然肥料的滋养,院子里的那方菜园,土壤已比别处肥沃很多。我蹲在一棵刚刚出芽的蒜苗旁,看到一抹光打射在它的身旁,伸出手,在温柔的时光里,也仿佛摸到了一把光亮。
母亲说,“菜地里的菜吃都吃不完。”说完,顺手递给我一根黄瓜。时令已近寒露,黄瓜的枝叶已渐枯萎,熟褐色的枝叶,沉默地下垂着,我将黄瓜洗净,入口的滋味很熟悉,想起儿时,我总要趁母亲不备,偷偷摘下刚成形的黄瓜。
年近花甲的母亲,在子女长大渐离故乡,在动完髋关节置换手术之后,生活于她,似乎有了新的意义。小小的一方菜园地,精心呵护,一年四季,不同种类的蔬菜,按照各自的节令出土成熟,如此而使空荡荡的院落显得不那么冷清。
我在异乡的土地上生活,一人三餐,当她将拍摄的满园子的青翠蔬菜的视频传给我时,在一片生机勃勃中,我竟忍不住热泪盈眶。我想,闲日里无事可做的她,一定投注了不少心思与感情,农家的日常,便是田地里的一颗颗青翠,入口的是天然,包括爱。她将一棵棵青菜视为珍宝,何尝不是把对我们的那份情感进行了转移?
菜园里的辣椒明亮鲜红,你推我挤似的簇拥着,阳光里,像一个个挂满枝头的红灯笼;南瓜腆着肥胖的肚子,一副老气横秋的模样;而那一棵棵浓绿饱满的菠菜,炒、凉拌、煮汤入口不变的是亲情。母亲不定时地总会给我发些小菜园里的视频,有时是父亲弯腰锄地的情景,有时是饲养的灰狗转进菜地,母亲笑着吼骂的情景……这些简短的图像,在我的脑海里一遍遍放映,有一种浓密的故乡的滋味漫上心间。近几年里,也便是这种滋味,温暖安慰了异乡的我。
母亲知道我爱吃的是韭菜盒子,因此,她每年都要在那片菜园里种些韭菜。待我回到故乡,菜地里割下一把,洗净、切碎,混上蛋液,和面,锅里煎上几分钟,酥而香的韭菜盒子便可以出锅了。多少年了,母亲做韭菜盒子的手艺不曾变过,而我贪婪的胃也仿佛只接受了这一滋味的填补。
生活的大部分形态,都是极为平淡琐碎的,油盐酱醋茶,但母亲这一小小的菜园,却使她平静的日常里,多了一份汹涌。她心中的汹涌来自哪里?或许是对儿女无时无刻地牵挂和想念吧!
责任编辑:谢宛霏
浙江省中医院护士 黄敬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