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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3月28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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遗憾(小说)

罗康林(26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3年03月28日   07 版)

    一场大雨,万物惨烈,梧桐树叶深绿,每一片都满载悲伤。雨珠幡然落下,阳光洒出阴影,悲伤无法蒸发,少年号啕大哭,他知道再见就是梦里。

    有时突然梦醒,悲悸在黑夜无限延伸,走进梦里的人始终不知道做梦的人有多惦念,更何况那个人已经去往天堂。

    2012年夏天,蝉声永远吵闹,竹蜻蜓停止飞翔突然落地,烟杆静静平躺,不再冒出烟圈,咳嗽声戛然而止。“何”字只写了一半,白蛇的故事还没讲结尾,梁山伯也只讲了开头,讲故事的人踏上云朵连接山间的彩虹,听故事的人再没有故事可以听,这年我十二岁。

    “小兔崽子,你给我过来,看我不打烂你的屁股。”何大福破口大骂,拿着竹条追我。

    “哈哈,爷爷,你追不上我。”我笑着在院子里转圈。

    “追不上你?你给我等着。”何大富气呼呼地说。

    我吐着舌头,做鬼脸,不亦乐乎。

    何大福突然停住,我没注意撞个满怀,心想“完了,被捉住了,果然姜还是老的辣。”

    “小兔崽子你跑啊?”何大福露出瘆人的笑容。

    我瞬间认怂,谄媚道:“爷爷,你看你没了胡子多年轻,多帅啊!”

    “说这些没用。”何大福嘴上这样说,可脸上的笑容温柔慈祥。

    他刚扬手,我就大叫“救命啦!”

    何大福停止手里的动作,“嘘,小声点,让你奶奶听到,又得骂我嘞。”

    何大福刚说完,奶奶就来了,“何大福,你老大不小了,跟一个孩子计较,老脸嘞?”

    “哈哈,老太婆我和六八闹着玩呢,是吧?六八。”

    “嗯嗯,是的,闹着玩的。”

    “嗯?老头子,你的胡子嘞?”

    何大福看着我。

    “还挺帅的!”奶奶轻飘飘说了一句(当然,帅这个字是我教他们的)。

    “老太婆,你说什么?”

    爷爷没听清,我听清了。

    “我去做饭了,你正经点,跟小孩子疯,这要是让邻里看到了,就得笑话你。”奶奶转身进屋。

    “管他嘞,六八来坐着,我们继续讲白蛇。”

    门前的梧桐树叶子伸展,下面一片阴凉,我和何大福坐在一条有裂缝的长板凳上,他从腰间取下烟杆,我把用过的作业本裁成两指宽的纸条,递给他,他接过来放入切碎的烟草,然后卷好,插进烟杆,点燃吸了一口,说,“我们讲到哪里了?”

    我认真回忆,“白娘子被关进了雷峰塔。”

    “对!”何大福摸着我的后脑勺。

    何大福是不识字的。

    一年级到六年级的暑假都是这样过的,那时候的何大福有了白发,但就和小孩子一样成了我的玩伴,除了他身上的烟味,我喜欢他所有。

    初中我是寄宿学校,每周回家两天,何大福和两个儿子是分了家的,所以之间是有距离的。可能是因为年龄大了,我渐渐对何大福所有的小把戏已经没了兴趣,白蛇传他没讲完我已经在电视上看完了整部;梁山伯他只讲了个开头,我也在电视上看完了整部,比何大福讲得精彩多了。我就很少再去他家,除了逢年过节,去了我也只是吃完饭就走,有好几次他试着叫住我,想说些什么,但看我急切的样子,他也只是眯着眼睛笑。

    何大福的胡子长得很长了,初一以后我就再也没有在他中午在板凳上打盹的时候,偷偷用他的剃须刀给他剃了,我也不知道夏天他还会不会坐在板凳上,给旁边的人讲故事,只是旁边的人已经好久没有好好坐下和他笑着聊天。

    2012年夏天,我上初三,周日,妈妈帮爷爷买了一袋二十斤的大米,他们没空,便是我送了,我把米扛到爷爷家,在爷爷家吃饭。

    吃完后,我们坐在那条板凳上,爷爷一个劲儿地笑。他没有抽烟,我仔细端详他,梧桐树叶遮住夕阳,明暗交错,他脸上皱纹形成沟壑,头发和胡子花白,时不时咳嗽,手不知道往什么地方放。

    “咳嗽不要紧吧!没去看看吗?”我看着他说。

    “不碍事,不碍事,老毛病了。”他还是在笑。

    之后陷入了安静,蝉声隐匿,萤火虫若隐若现,我起身说,“我明天上课,得回去了。”

    他也站起来,不知所措,说,“等会儿,你等会儿。”

    说完他就转身进屋了,背影佝偻,好一会儿才出来,手里拿着东西,是钱,不知道是多少。他走到我跟前,比我矮一个头,说,“爷爷没用,一辈子只能拿出这么多,你好好上学,这些钱你买些吃的,书,什么都行,什么都行。”

    我愣住,但不知为何内心莫名悲伤,似乎是在告别,似乎这次我走了就再也见不到了,我本想拒绝的,但还是接了下来。

    爷爷松了一口气,继续笑,“回去吧!”

    我转身一步步离开,每次回头他都眯着眼睛笑,看着我的背影。

    周五,历史课上了一半,老师停住讲课,将我叫到外边说,“你爷爷过世了。”

    开玩笑吧,上周日我还见他的,但我看着老师的表情时,我的身体不由地颤抖,头眩晕,泪水夺眶而出。

    “你现在就回去吧!班主任那边我给你请假了。”老师说。

    我已经听不清外界的声音,迅速往家里跑,泪水连成线,一直跑,一直跑,一直跑。不知道过了多久,当我看到一大群人在忙碌,鞭炮此起彼伏时,直接跪下了。良久,我摇晃着身子来到灵前,那张很大的照片是没有胡子的,很帅,很年轻。泪水止不住往下流,老爸也哭,老妈也哭,奶奶也哭,所有人都在哭。

    我退到梧桐树下面的板凳上,似乎还有那次的余温,他那次为什么没有抽烟,我现在一点味道都搜寻不到,他就这样似乎有征兆,但又毫无征兆地离去。

    那天我应该多坐一会儿的,应该让他把白蛇传的结局和梁山伯讲完的,应该教会他写他名字的,应该和他笑着聊天的……

    一场大雨,万物惨烈,梧桐树叶深绿,每一片都满载悲伤,雨珠幡然落下,阳光洒出阴影,悲伤无法蒸发,少年号啕大哭,他知道再见就是天堂。

    梧桐树还在发芽,枝叶遮住整个夏天,那条板凳当成柴火,板凳上的人,一个离去很多年,一个晃荡了很多年。

    很多年前,一个不识字的人在讲故事,讲得比电视里精彩多了,一个天真的人在听故事,调皮捣蛋地拨弄老人的胡子。

    云边和天边,梧桐树倒下之前,彼此想念,梦里的夏天再见。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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