迎风招展的百纳书包（小说）

    牛牛和他妈走丢过一次，是北京奥运会召开的那年，那一年，牛牛刚刚七岁。

    七岁的牛牛已经懂得一些事情，但更多的事情并不懂。

    牛牛记得妈领他赶集的那一天，日头特别大。那一天赶集的人非常多，不知道即将有个什么重大节日来临。牛牛知道，每当到了一些重大节日来临，七村八寨赶集的人就格外多。

    那也是牛牛这样的山里孩子所热切盼望的时刻。平时哪里有赶闲集的说法？不是没有时间，穷苦人家时间比阳光还多，但就是没有钱。小孩子们赶集，总不能干瞪着眼什么也不买吧？更何况，那些卖大刀、大枪、连环画和棉花糖的人专拣小孩子吆喝。

    牛牛记得，妈领他去赶集有一项重要的任务，那就是去给他买一个像样的书包，因为过些日子，他就要去村小学上学了。

    家里倒是有一个百纳书包，七拼八凑几块碎布勾连而成，怎么看怎么不排场，牛牛实在不喜欢。牛牛嚷着要华子那样的书包。

    华子家有钱。华子他妈会做豆腐，华子他爹会卖豆腐。结果，华子家就有钱。华子和牛牛同岁，他们将同时去村小学上学去。华子的书包漂亮，而自己的百纳书包，怎么看怎么像个要饭的褡裢，背出去丢人。

    牛牛就哭着要。牛牛说如果没有新书包，他就不跟华子一起上学，即使一起上学也不一块儿走。小小的人儿在阳光里倔强的发着小脾气，牛牛妈的眼泪就出来了。牛牛有些害怕，他不知道自己的要求是不是过分了，妈哭了一通之后，擦了擦眼泪，说：“明天赶集，买新书包。”

    牛牛愣了一愣，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接着就开始奔跑，朝院外冲去。

    牛牛妈喊：“干什么去？”

    牛牛不说话，几步奔到门口，忽然站住身子，看了看身上斜背着的百纳书包，三两下扯下来丢到旁边的鸡窝上，一转眼，人就不见了。

    妈听见院外的奔跑声，还有牛牛变了声调的叫声：“华子，华子，俺妈要给俺买新书包了！”

    牛牛妈又哭了起来。她抬头看了一眼牛牛爸的遗像，哭的声调更加抑扬顿挫起来。可是，不管怎么哭泣，她死去的丈夫和冰冷的生活一样，都不理会她。

    赶集那天的日头可真大！牛牛从来没有见过那么大的日头。

    顺着辛梓河一路欢歌，兴奋不已的牛牛走得铿锵有力。牛牛不时回头喊他妈，要她快一些走。有几次，牛牛似乎很着急，他想，如果走得慢，去晚了，集市上的新书包都被别人买走了，那可就完蛋了。这么一想，他又催他妈快走。

    他妈患有关节炎，时好时坏的，也许是走在辛梓河边的潮气里关节又开始疼，她跟着牛牛走路的样子像一只老鸭，摆来摆去，很吃力。

    那是一条好长好长的路。

    牛牛觉得他们头顶着奇大的日头走了一尖晌午才到了集市。

    牛牛兴奋地回头喊：“妈，到啦！”

    说完，一头扎进人堆里去。他知道卖书包的摊位在什么位置，之前他已经来过观察好几次了。他贪婪地拿起好几个书包，左看右看，都爱不释手。最后，拣了一个上面带有机器猫图案的书包背在自己身上，转着身子看了又看。那个机器猫可真是一个神奇的猫，它可以变出很多神奇的东西。

    嗯，就它了！这个带机器猫的书包，一定比华子那个带机器人的书包还要排场！牛牛的眼前都出现他背着新书包和华子肩并肩走在上学的路上了。

    卖书包的那个老头儿，看着牛牛望着书包痴迷的样子感觉不对劲，说：“小朋友，你有钱吗？”

    牛牛张开幸福的眼睛，看了看那个额头瓦亮的老头儿，回答道：“当然有！”

    牛牛回头找他妈。然而，左看右看，并没有看到妈站在旁边。他又透过别人的间隙朝远处张望，依然没有她的身影。牛牛有些慌了。

    牛牛开始喊：“妈！妈！”

    牛牛担心是自己的声音小，妈妈听不到，于是大声地又喊了两声。

    旁边的人都看他，只没有人应他。牛牛忽然觉得很害怕，他准备跑出去找妈，可是被那个额头瓦亮的老头一把抓住了，说：“小坏蛋，想背着我的书包跑啊？”

    那老头一只大手抓着牛牛的胳膊，一只手麻利地扯下了牛牛脖子上的书包。

    牛牛顾不得书包了，他拨开人群，一边喊着一边朝外奔跑。然而，整个大集人山人海，哪里有妈妈的身影呢？牛牛恐惧极了，觉得周围的人都要抓住他，装到一个黑布袋里拎出去卖给凶恶的人，从此，他就回不了家了。牛牛的眼泪开始飞奔。

    “妈，你不能丢下我！”

    牛牛哭着冲到集场外面四下里寻找，还是没有寻找到妈妈的身影。牛牛已经断定，妈是不肯要他了。她说是领他赶集买书包，其实是想领到集上来丢掉不要了。

    牛牛忽然有了一股子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很大的勇气，他头也不回地朝着来路跑去。

    “我记得回家的路，你丢不了我的！”牛牛这么一想，跑得更快了。

    牛牛一口气跑回了家，然而，院子里并没有妈。牛牛又哭了起来。哭累了，跌坐在门口歇息，手在大门框上抠来抠去。

    村里有赶集的人回来了。一个人忽然说：“咦？牛牛，你这孩子怎么一个人跑回来了？你妈在集上找你找疯了，人都哭红了眼，嗓子都喊哑了……”

    牛牛一听，心说：“妈，你不是去丢我啊？”

    接着，霍地站起身，朝院里慌乱地扫视了一眼，一眼看到鸡窝上那个百纳书包，他一把抓起来，快速套在了自己的脖子上，撒腿又朝集市上跑去。牛牛觉得耳边的风呼呼地响。

    牛牛跑到辛梓河边的小路上时，一眼看见跌跌撞撞朝家这边奔来的妈。他远远看见妈神情呆滞，跑起来竟然不顾一切。妈也远远看见牛牛了，明显加快了速度，不停喊着：“牛牛，妈以为你丢了！妈以为永远都见不到你了！”

    牛牛使出全力，冲向前去。俩人紧紧拥抱在一起。

    牛牛哭着说：“我以为你嫌我不听话，不要我了！妈，我不要新书包了，我就背着这个你缝的书包去上学。”

    牛牛妈粗重的呼吸声在牛牛的耳边回响，她什么也没有说，只是在牛牛的屁股上狠狠揍了两下，又紧紧抱住了他。牛牛觉得被妈使劲搂得喘不过气来。

    牛牛看见辛梓河里的人影又是两个了，他们紧紧拥抱在一起。湿润的河风也吹过来了，那个百纳书包迎风招展起来，像一面漂亮的小旗子。

    责任编辑：龚蓉梅

李超然（19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