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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05月02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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以文学致青春

遥远的黄褐色旧书(散文)

宋晗(23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3年05月02日   08 版)

    立春雪未融的时候,小院里落了第一场雨。

    落在后院的玉兰树上,探出嫩芽的柳梢上,绿意盎然的茸草丛里,沾染了雾蒙蒙的春色。

    小镇上有个流传很久的习俗,始雨栽秧。大抵意思是在一年初始落头一场雨时,要栽下一颗白杨树苗。树苗长得越快,家门子嗣便愈能桂林一枝、登科及第。

    镇西头有个秃头阿翁,他总是在雨欲来之时,拎着把锈迹斑斑的镢头,赶在第一滴雨之前栽下白杨幼苗,然后哼着不知名的调子沐雨而归。

    他面容黝黑,身形柴瘦,脸上总是挂着笑,叫人看了也不由得以笑回敬。

    我第一次见他,他也是笑眯眯地递给我一个桃子,拖长了尾音问道:“去阿爷家看书不噻……”“阿爷家有好多书嗷……”我鬼使神差地跟在他身后,看着他微微佝偻的背影在夕阳映照下影子被拉得越来越长,长到走完了从田埂到小院的距离。

    他院里种着一颗玉兰树,一棵柳树。树下并没有用水泥铺院,一下雨就冒出来绿莹莹的草,将绿意蔓延到整个院子。院门至里屋的地上整整齐齐地摆着一列鹅卵石,许是用来垫脚,嵌压在草泥里,经雨水的日益冲刷,变得光滑如砥。

    我进了里屋,坐在木椅上打量着。

    他放了镢头,递给我一本《儒林外史》。

    书的外皮上骨力道健地写着一行小楷:归志宁无五亩园,读书本意在元元。

    翻开第一页,晦涩的文字。

    翻到第二页,晦涩的文字。

    翻到第三页,第四页,一直翻到最后一页,还是晦涩的文字。

    我多希望是像《格林童话》《安徒生童话》那样注着拼音,文字旁边还有精美的插画一样的书籍啊!失落地看向门外,准备回家去,还不如看动画片呢!少儿频道的大风车、红果果与绿泡泡、金刚葫芦娃还在等着我呢。想着便急急地出了里屋。

    还未到门口,他喊住了我,说要给我讲故事。

    我仰起头喃喃道:“是和动画片一样精彩的故事吗?”

    他还是笑眯眯的回答我:“是唔……”

    那本被我扔下的《儒林外史》重新回到了他手里,他用枯瘦的手指翻页,轻轻压折翘起的书边,缓缓吐出第一个故事:“王孝廉村学识同科,周蒙师暮年登上第。”

    “有一个叫薛家集的县城,就跟咱们的县一样大,他们县上有一些乡绅,聚在一起商量春节期间举办龙灯会的事情,说要给孩子们请个教书先生。有个叫夏总甲的人就推荐了六十岁的周进……”

    记忆里他仿佛讲了很久,余晖透过窗子斑斑点点地洒在书上,里面的字迹也变得明亮起来。我趴在桌子上听得入了迷,沉浸在他描绘的故事里。

    就这样,每周固定的讲学成了一个八岁小孩与七十岁老翁心照不宣的约定。

    他说,这读书呐,要越早越好。读的越早,心性就越稳定。

    他说,不仅要读,还要写。写的多了,文笔自然顺畅。

    他说,人这一辈子,总得有个不能顺心的念想。有了这念想,才不觉得苦。

    前两句话我倒是能听明白,可最后一句实在是不知其所意,索性不去管他。

    在他讲完前半本的《儒林外史》后,学校新开了图书室。

    我如愿以偿地借到了心心念念的《格林童话》,有着精美插画,注着拼音。

    我再也没有去秃头阿爷那里听故事,牛浦郎在庵里读书认识了老和尚的故事被灰姑娘与白雪公主的故事掩盖,蒙上了一层厚厚的灰。但是我一直记着他语重心长的教诲,多读书,常写文。

    升到五年级时,语文老师布置了一篇作文,叫“我的启蒙老师”。

    我写了秃头阿翁每周给我讲《儒林外史》的故事,得了班级最高的评分。我兴奋地拿着作文跑去镇西头的那座小院里想读给阿爷听。平时并不觉得远的路,那天却觉得好远。

    他见到我,很是惊讶。一瞬又转为欣喜,连胡子也噙着笑意。我把作文读给他听,他的笑意更浓了,接过我手里的作文戴上老花镜仔细地看,我清楚地瞧见,他的手指微微颤抖着,像一只脆弱的竹蜻蜓。

    临走时,他从一个胡桃色木箱里拿出一本泛黄的书籍送给我,是那本《儒林外史》。他只说了一句话:“好好读书,做一个对社会有用的人。”后来,我离开小镇去城区读书,再也没有见过他。

    高中有次清明回乡上坟,偶然翻出了那本《儒林外史》。随口打听了他的近状,竟得知他早已在两年前故去。奶奶见我惊讶,絮絮叨叨地说了他的生平。

    秃头阿翁原是地主家的少爷,因成分不好被迫娶了柳家的姑娘。柳家的姑娘从娘胎里出来就智力受损,年龄一大就变得疯疯癫癫的。有次阿翁去地里除草,回家之后发现新娶的妻子竟无意吞食了一整瓶农药,再也没有抢救过来。

    “那他的孩子呢?我怎么从来没有见过。”我问道。

    “哪来的孩子,就他一个人,父母也过世了。”奶奶回答。

    我脑子里像是被巨大的岩石冲开了一道口子。

    ……

    那层厚厚的灰终于被岁月吹开,变成无数个微小粒子飘洒进四面八方。我看着《儒林外史》黄褐色封皮上的苍劲字迹:归志宁无五亩园,读书本意在元元。仿佛看见了成千上万株白杨幼苗正在光辉日照下郁郁芊芊。

    翻开未曾讲完的后半部分:第二十一回,冒姓字小子求名,念亲戚老夫卧病。

    牛浦郎在庵里读书,认识了老和尚,趁老和尚不在时,偷看了牛布衣留下的个人诗集,因是同姓,就想冒名牛布衣,因此改名叫作牛浦……隔着时光的轨迹,终于读完了那本《儒林外史》,亦是读完了时差之下的重逢与告别。

    黄褐色旧书,是对一个孩童的文学启蒙与成长指引。而那生意盎然的白杨树苗是对万千后辈的初心希冀。我们永远怀着勇气向上,也永远憧憬文学。

    责任编辑:龚蓉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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