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春风簇拥的他（小说）

    满脸疲惫的他，饥肠辘辘，摇晃着走进湖南站外一家菜馆，要了碟小炒肉。事罢，忧愁地盯着冒热气的锅灶。菜上了，望着白腾腾难见菜品真容之象，犹疑地探出筷子，入嘴又辣又苦，强吃几口实在是不敢再吃，又赧于找老板换菜，结了账匆匆出了店门。

    他若在世，应当是25岁了，有漂亮的妻子、可爱的孩子和能载全家出游的轿车，在事业上或许也颇有小成，是妻子口中的好丈夫、老板眼中的好员工和孩子心中的好父亲。本应如此，但是，他等不到这一切的发生，他匆忙地在2018年的春风中，发生意外，永远地走了。

    我打小就看不起他，他不学无术，是乡下的“土霸王”。他父亲每次做客，都要连珠炮似的抱怨他这个不争气的儿子。看向他，却只是憨憨地笑着，温和地看着我，仿佛并未听到他父亲的奚落。我慌了神，转过头去，心里生出难过的滋味。想和他说些什么，但也只是无声地张张嘴。

    再次与他见面，是在他父亲的手机中，他笑得含蓄了些，但皮肤却黑亮黑亮的，令人很喜欢。之前他也很黑，但那时是粗糙的乌黑，现在却黑得发亮了。听说，他在湖南谋了个工作，也不知道正不正经，挣得倒还不少，知道往家里打钱了。那时我读高中，已明白些道理，听到“不正经”三字，内心很不舒服，但得知他过得不错，内心又暖暖地——知道他很好，我们都高兴。

    后来得知，他在湖南找了个湘妹子，处得火热，那妹子也很能干，他们两人一起打拼，赚了钱，生活没那么艰苦了。大约过一周后，他父亲气冲冲地跨进我家的大门，眼中竟还蓄着几滴泪水。“大哥，你这是咋啦？”“那小子，那小子，哎哟！气死我啦！”砰地坐在沙发上，似是要把那沙发坐穿似的。“那小子，不仅工作不正经，找的人更不正经哩！”他父亲的脸酡红一片，像是贴了猴屁股，也不知是气的还是为儿子而羞的。喝了几口茶，又受了父亲的劝说，他父亲终于冷静下来，长叹口气道：“他那拿钱多的工作，是在夜市给人唱歌。那能干的妻子，是个离过三次婚，带个孩子的女人。”父亲好言相劝：“有个伴总是好的，能干又麻利、再者那工作，也不违法，凭本事挣钱，又羞些什么？”然而无言，只是喝茶、叹息，言语间，白霜似是又凝重几分。而我想，他自己的抉择，想来是有他的道理的。

    约半年后，他父亲再次窜进了我家大门，喜上眉梢，一下攥住父亲的手。“那小子买了房，和媳妇又给我生了个大娃娃，日子红火着哩！听说，还要买车，接我去那边生活呐！”父亲连声应和，不住地夸着他的能耐。一抹笑意攀上我的脸颊，我由衷地为他感到欣喜。

    最后一次见面，是在静谧的灵堂中。他那憨厚的脸失了颜色，温和地挂在墙上。悲伤充满我的胃腔，涌攘进我的嘴。涰着泪滴，我狠狠地猛咽一口，试图将悲伤化为虚无，只是徒劳。我哭了，任由泪水流至下巴再滚滚地坠到地上，无声地张张嘴，我知道，这次是真的无声了。他父亲止了絮叨，不再愤怒地埋怨或兴奋地报喜了。但就算他父亲不说，那遗留下的小车和不到60平方米的房屋在为他诉说，那历经沧桑的女子，红润的眼圈在为他送别，那四处张望着的孩童仍在找他——找爸爸。一切尽在无言间。

    葬礼后，父亲问我为何哭得那么伤心，明明与他并不熟识。我笑了，苦涩而又甜蜜。他在工作后曾给我写过几封信，信的内容很简单。“邻家的娃，我没读过书，现在想读书却没机会了。听说你读书读得很好，读书很苦，但你要咬紧牙关。我现在很是后悔没好好读书。”

    清明节，与他并不熟稔，也够不上上坟扫墓的关系。但就是想缅怀，想追忆傻傻的、朴实的他。我想告诉他：我有认真念书，考上了好大学。你家中的姐姐娃娃也都平安健康，她们日子过得不阔气，但也还将就，在这春风簇拥的时节，痛苦过去，一切安好。

    责任编辑：龚蓉梅

中央民族大学文学院学生 兰方飞（18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