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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黄河巨波挟泥沙冲过，一旁是淳朴的乡村，一旁是繁华的城市。
“爷爷，别人家都在点大灯笼照亮游子归来的路，您怎么只是在拉二胡呀？”
“当归即当归，将离即将离，强求不得，强求不得。”爷爷拉奏着《黍离》，仿佛他就是周朝大夫，途经故都，满心哀怨。“南枝，去把孔明灯拿来。”
“今天是中秋节，夜色晴好，看来爷爷是要放孔明灯报平安了。”黄纸糊的灯上，被爷爷用正楷写了“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父亲名北风，我名南枝，看来爷爷很喜欢这句诗。可一个在北，一个在南，细想哪里又不太对……”南枝稚嫩的心里总爱推测大人的心思。
“爷爷，我听说城里都是高楼大厦，爸爸妈妈能看见您放的孔明灯吗？”
爷爷摸了摸南枝的头，“明明如月，是不会有灿然星陈的，一点缓缓升起的光，就是爷爷的问候，爸爸妈妈会识得的。”南枝似懂非懂的头默默地点了点，他望着那缓缓升起的光，如同望到了大河另一边眼中闪烁着光亮的人。
爷爷最爱在梧桐树下奏曲，可秋风落叶过丝弦，无疑最为萧瑟；离愁思念缀心头，无疑最为凄凉。爷爷最爱拉的是《听松》，每次听时，第一个音总有令人心碎之感，而后又转入希望与激情满怀了。南枝常听得入迷，爷爷却常感叹，回不到《风入松》的意境了。
爷爷是极少有的北方孔明灯艺人，好读古代典籍，读后却总会老泪纵横，南枝当然不敢问及原因。
倏忽入冬了，爸爸妈妈终于在升腾的晨雾与厚实的白雪中回来了。
雪夜，烛影摇红……
“南枝不想再和爷爷待在这乡下了，外面的世界，一定很大，很美吧？”
“不，这里的天地最寥廓，这里的草木最芬芳，这里的民风最淳朴，这里的生活最幸福……”北风很享受地斜躺在炕上，很享受地念叨着，这里似乎什么都是最好的。
大雪初停，商星摇曳。两个艰难地骑着自行车的背影后，多了一个小心翼翼的影子。“知道了去河边的路，有了船，就可以去爸爸妈妈那里了。”沙沙雪声中，竟荡起了《听松》的旋律……南枝太稚嫩了，根本追不上骑自行车的爸爸妈妈。耳畔乐曲至高潮，南枝也不禁摔倒在雪中，爸爸又把他送回到了那二胡常起处。
从那以后，爷爷便开始教垂髫之年的南枝念诗，“梁上有双燕，翩翩雄与雌……”白居易的《燕诗示刘叟》很少有人传诵，但爷爷似乎很喜欢这首诗，难道爷爷喜欢梁上翻飞的燕子？也是，新燕生机勃勃，确实值得喜爱。尤其是乡间多树，飞燕衔泥枝条间，倒也像个美妙的舞蹈。可是南枝依然向往着都市的繁华，想冲破那青砖黛瓦，去看看霓虹高楼。“对呀，我可以在路上为爸爸妈妈点灯，这样就有理由跟着他们到河边了。”
初春的桐华散发着幽深的清香，爷爷一身正装，面向北方，为桐华之舞伴了一曲《烛影摇红》，院子里不规则的砖瓦上点缀着几抹青绿，早燕也为他歌唱，送来初春的问候。
“啊呀……”南枝胆怯地想用手盖灭书上的火，却又怕伤了手，爷爷闻声而来，忙用那落了灰的袖扑灭了火。“你在干什么？”“我在尝试点亮烛台，为爸爸妈妈照亮回家的路，可一不小心烛台倒了，所以……”爷爷见南枝并未伤到，再一看南枝烧焦的是他最爱的《古诗十九首》，佯装威武地问：“你可知你烧焦的这部分写了什么？”“嗯……是那句‘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爷爷最喜欢的这首《行行重行行》，我都能背了呢！”
惊蛰，春虫伏蛰。那个万物复苏的夜晚，爷爷又放飞了一盏孔明灯，只是这次是他拖举着南枝来点。望着满天星斗中缓缓升起的那颗，爷爷说：“南枝呀，这是你最后一次陪爷爷放孔明灯了，过一两个月城里面劳动节放假，爸爸妈妈就会接你过去。”幼小的心先是一惊，又是一喜。惊，爷爷居然让南枝进城；喜，小孩子终于可以见大世面了。
“爷爷您说的是真的吗？您不会是怪我烧了您的书吧！您不会叫我爸爸妈妈来教训我吧？”
“一旦羽翼成，随风四散飞，将离即将离，当归即当归，强留不得，强留不得。”
爷爷的声音，安慰中蕴含失落，铿锵中饱含沧桑。南枝心中虽有不舍，虽有不忍，但更向往城里的生活。
终于，离开了青砖黛瓦，渡过了汹涌大河，到了霓虹高楼。初见是新奇，再留却孤独。一切都不如憧憬的美好，完全的陌生，如同黑暗之中连火柴的微弱光芒都没有。南枝颤颤巍巍地放飞了儿童玩具般的孔明灯，可它根本没有飘过高楼，根本没有与星辉同闪。
端午节那天，流行之乐击断了丝弦之声，南枝在楼顶坐了很久，但还是没有等到爷爷放起的孔明灯。北风多次唤他回房睡觉，南枝喃喃道，“天还没亮，爷爷可能一会儿就放灯了。”北风哀伤而又一本正经地说：“其实这里根本看不到爷爷放的孔明灯，你不要等了。”“为什么，你们从来没有看到吗？没有看到过用正楷写着‘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的孔明灯吗？你们为什么不告诉爷爷？”
“爷爷也知道这儿看不到。”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的上一句是‘浮云蔽白日，游子不顾返’，爷爷在怪你们，怪你们忘了家乡故土，忘了本，忘了根，你们却不知！”
“浮云遮蔽白日，遮蔽孔明灯，但求游子安然，莫要顾及故乡。游子有错，但这错很难改，尽管游子很想改。爷爷也不愿意我们太担忧，可他又不愿意离开那片故土。爷爷每一支二胡曲都有哀有乐，万事皆如此，我又岂能让他为难？”
“那我要回去陪他，陪他一起守着故土。”南枝清亮的声音，坚定的语气，丝毫不容置疑。
中秋节那天，全家十分难得在故土团聚，自然，月正圆事正好却往往都意味着月缺与离愁，南枝立志要让故土成为父母向往归来之地。原也是爷爷激发了他心中对诗词的爱，对传承孔明灯艺术的渴望。
数十年后，在政府的支持下，故土成了旅游胜地，游子欲归，外地人士也都渴望前去做一番大事业，众游子相约，在中秋之夜归来。爷爷立于皇天下，后土上，辨乎声诗，面北而奏，《二泉映月》是最经典的奚琴曲目，但南枝却是第一次听到。“丝声哀，哀以立廉，廉以立志。”但此曲却略有欢快之意，也唯有爷爷，能够以琴写情，毫不保留。这时，全村老少同聚在黄河边，放飞千盏孔明灯，映着明月，映着黄河，映着古色的村庄与繁荣的城市。
那个中秋夜，点亮了最感人的灯光，在天地之间，与世长明！
责任编辑：曹竞 毕若旭
西安交通大学学生 习毓琪（20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