难以启齿（小说）

    他站在走廊，背对着她。

    他高高瘦瘦，穿着校服，细碎的黑发撒在额前。

    清朗的练习声抚过她的耳边，她手里捧着要播音的文章。正是午间，大片大片的阳光倾洒下来。

    他走入光里，身上裹着金黄色的光晕。这是她十几岁的青春岁月里最最惊鸿的一瞥，懵懂的少女站在原地，心跳好像漏了一拍，望着他的背影，她的嘴角漾开一抹微笑。

    大概是她看他太久了，他似乎有所察觉，慢慢地转过头，对上身后少女的目光。两人视线交错，此刻她已经来不及伪装，狭促地移开目光，但还是望见他清澈如水的眼眸，他的眼里有光，有惊讶，有错愕，有浅尝辄止的愉悦。

    她好像受惊的兔子，落荒而逃。也许喜欢一个人就是一件难以启齿的事情吧。

    当时，她是学校里赫赫有名的文手，他是广播站的播音员。记得是在初冬，那天广播站要念她写的文章，她把文章送去广播站。而那天，刚好是他值班，一进门，见到的是他专心致志在准备念稿子的身影。

    “诺，这是我今天的作文。你今天要念吧。”她望着他的眼睛。她从来没见过如此清澈的眼神，就如那清澈见底的清水。她木讷的心兵荒马乱起来。

    他严肃地接过稿子，仔细地读着。她看到：他乌黑浓密的头发，整洁如新的校服，她看到的一切，让自己的心潮跌宕起伏了。

    “写得真好！”他抬起头，她的视线猝不及防地撞到他的眼里，四只眼珠撞在一起，像是有股火花闪了一下，又闪了一下，时间仿佛静止了。而后，他们相视一笑。

    听到他念自己文章的广播时，她正在凤凰树下背书，广播中传来他清朗温润的声音。“接下来朗读的文章是高二（8）班林溯同学的文章《凤凰树下》。我已经数不清这是第几个黄昏了，我坐在凤凰树下……”

    她闭着眼睛，享受初冬的阳光与风的呼吸，感受声音吻过耳朵，享受此时此刻属于自己的专属电台。她的心仿佛跟着电波走了。

    再见他时，是在高中楼楼梯的转角，她抱着一捧书准备跑回宿舍。

    砰的一声，两人相撞。他手中的稿子全掉在地上了。

    “对不起!”

    “不好意思!”

    他的头发已经有些长了，微微遮着眉，却遮不住他好看的眼睛。

    她拾起稿子，站起来，递给他。

    他低下头，接过她手中的稿纸，微笑着说：“谢谢。”

    她的呼吸堪堪停顿了一秒，一定是那天的阳光过于耀眼，一抹晕红使坏般地爬上她的脸颊，出卖了她的心动。

    她的作文就这样经常地被广播站使用了，他也总坐在广播站显眼的地方，她一眼就可见的位置上，渐渐地，他们多了交流。在交稿时，礼貌地相视一笑，在校园里遇见时，几句寒暄，他们的关系逐渐升温了。

    “林溯，你是不是喜欢易向阳啊？我看你每天都盯着他，我们拖堂的时候你还总是往5班那边看。”好朋友揶揄地问她。

    “我哪有，你哪只眼睛看到我盯着他了。”她摸了摸鼻子。

    亲密的朋友早就看穿她少女怀春的心事，只是笑笑不说话。

    耳机里的《起风了》不知听了多少遍，转眼就到夏天了。今年的蝉鸣比哪一年都要聒噪，也许是因为快要毕业的原因吧。升入高三后，也许是学业的问题，她也渐渐转移了注意力。他们除了路上遇到时简短几句，再没有其他交流了。

    “你同学录有没有拿给易向阳写啊。”闺蜜一副姨母笑的样子。

    “没有。”她正思索着这个问题，说巧也不巧，这时候易向阳刚好经过。

    “易向阳，林溯喜欢你!”说完闺蜜马上就跑了。

    他回头，望见愣在原地的少女。她不敢接他的目光，她现在最想做的事只有找个地缝钻进去。

    第二天，她托闺蜜拿了张同学录给易向阳。

    那张同学录她千挑万选之后，又做了一夜的挣扎，才终于选定，因为有特殊的一栏——喜欢的人是谁。

    直到下午，他靠在走廊的栏杆上。望着天边的晚霞。

    整个天际都被火色烧透，日光给云镶上金，他与光融为一体。那清透的眼睛澄澈温柔。当英语老师口中落下最后一个单词时，她跑出教室，他在走廊里等她，这是她曾经幻想过无数次的场景，一切都是那么不真实。

    “林溯，你的同学录。我写完了。”

    她接过同学录，首先看向那栏，而圆圆的小框上，密不透风地贴了一张便利贴。她刚想撕下，他抓住她的手：“回家再看。”

    她强压着情绪，开出一句玩笑话:“还害羞呀，是谁呀？”

    “写了三个字。”他话很羞涩。

    她停在便利贴上的手缓缓落下。

    在回家的路上，落日与她肩并肩。

    她未曾说出口的暗恋，她反复琢磨的心意，她一遍遍在心里温习他的模样和他念稿时的语气，都像这抹残阳，日薄西山了。

    这天，从小乖巧懂事的她破天荒地买了一瓶平时讨厌的酒，想学自己笔下的那些鲜活人物一样借酒消愁，然而，关于他的画面阴魂不散地在她脑海里闪回，撕扯着她满目疮痍的心。

    她下定决心，所有的泪水，就止于今夜吧。

    后来，他们的交集少之又少，她对他冷淡，他不解、困惑，再演变成了两个人的赌气。

    然而青春那看似漫长的时间轴，其实也经不起一场赌气。后来，他们各奔东西，赌气的心理让他们谁都不愿意先联系对方，长此以往，两人也便成了陌生人。

    许多年后，调皮的侄子翻出了这张不知道当时醉酒后扔在哪里的同学录，她捡起它，恍如隔世。

    良久，她终于做足了心理准备，撕开泛黄的便利贴，许是有便利贴遮挡的缘由，他的字迹好像没有因为时光的浸染，恍若当年般亲切。

    她看着那三个字，鼻子一酸，视线不由自主地模糊了。

    她蹲下，经年酸楚全都化作泪珠，嘀嗒在那三个字上。

    同学录上写着——“喜欢你”。

    责任编辑：龚蓉梅

福建漳浦道周中学高二（9）班 林语星（17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