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谷鸟悠远的叫声,从山塬上滑落下来,像夜空中一枚拖着长尾的彗星,划过天际。
满畈满坡的麦子,青青黄黄。闭上眼,就能嗅到麦香。
“蚕老一时,麦黄一晌”。阳光如瀑,从天幕垂挂下来。麦田一天一个样儿。小南风吹着,麦穗与麦穗耳鬓厮磨,沙沙欢语。
父亲到麦田的脚步更勤了。看一看麦子的长势,顺手撸几粒麦子,双手搓搓,吹去麦壳麦芒。光洁晶亮的麦仁儿,躺在掌心,父亲的眼神,像欣赏一颗颗珍珠。父亲小心翼翼拈几粒麦仁儿,放入口中,抿嘴细品。父亲不语,喜悦写在脸上。
整个村庄都沉寂着,仿佛一出声会惊扰到即将分娩的孕妇。人们变得谨慎起来,紧张而庄重,像迎接一件大事的到来。
“开镰啰!”不知谁喊了一嗓子,像哪家生了娃娃出来报喜,声音中透着股喜气。
乡村沸腾起来了。镰刀,草帽,茶壶。人们齐刷刷扑向金色的海洋。男人打头,女人随后。左手揽麦,右手握镰。镰刀一送,一掏,一拉,“嚓嚓,嚓嚓”,一大片麦子扑腾着醇香的气息,躺入臂弯,倒在地上,地面空出一片。
蛾飞蛙跳,小孩子并不理睬——大人们等着倒茶送水,奶奶说多捡麦子有粑吃,乡村忙月无闲人。
“三早加一工”,起早贪黑是常事。上了年纪的在家把饭菜弄好,小孩子提上篮子送到地头。擦一把汗,扒一碗饭,喝一气水,大人又下到麦地……
“阿公阿婆,割麦插禾!”布谷鸟一个劲儿地催促着。稻场上麦垛堆成了山。男人赶着灌水整田,女人忙着扯秧插禾,碾麦子的事只能放在后面。
天穹之下,人小如蚁。可你又不能不感叹人力的伟大。才半月工夫,一片片金黄的麦子,化作一汪汪水盈盈的稻田,朴实的乡亲们,正用秧苗工工整整书写着一行行绿意盎然的新诗……
碾麦子最为热闹。先用石磙将打麦场碾平,选个晴天,把麦秸摊开晒,晒到用脚踩上去麦秸“噼噼啪啪”作响,就用牛拉着石磙碾轧。父亲教我赶着牛一磙挨着一磙碾,叮嘱我不要“轧花了”。母亲不停地用羊杈翻麦子,确保将每一颗麦粒都碾下来。他们眼里,麦子就是金子。
碾麦的时候最怕下雨,偏偏这个时候几声响雷,吓得赶紧起场。一阵雨豆子撒下,太阳出来了,雨又跑到别处玩耍去了,像是故意跟人们开了个玩笑。
趁着晚风,父亲将拢在一起的麦子高高扬起,麦粒儿在空中划着半圆的弧线,落在地上,麦芒麦壳顺着风飘到稍远的地方。不一会儿,麦子便堆积成一座小山。父亲扬麦的动作流畅优美,多年以后仍清晰地印在我的脑海,可惜我一直没有学会扬麦。
麦子收割完了,浓浓的麦香在村子里飘荡。一块火石粑,一碗手擀面,让乡村的夏天有滋有味。
有人说,“有麦吃的日子像神仙”。是啊,有了麦子,就有了面饼,就有了水饺,就有了蒸包,就有了活色生香的日子!
麦子黄了,公路边收割机隆隆响起,在一片金黄中横冲直撞。空气中,似有若无的麦香,像故乡温柔的召唤……
责任编辑:谢宛霏
湖北安陆市涢东学校教师 徐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