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娄烨那些带有野生、粗粝气质的作品相比较,《兰心大剧院》凭借谍战元素的融入,对影后巩俐的任用,自带一种陌生的精致感。但观察其摇晃的手持镜头或个人化的故事内核,影片又没有一处不浸润着独特的娄氏气质,宣告着与典型谍战类型片的远离,娄烨在这部电影中努力寻找一种安全而平衡的策略,本质上却还是在探究人性的隐秘。
电影展现了风起云涌的政治格局下,一位女性在身份迷宫中对个体认同感的迷失、寻求及尘埃落定,并试图超越时代的局限,借一个人的身份困局映射芸芸众生的爱与欲望,对不同时代中受身份束缚的个体进行恳切的呼吁与抚慰。这一私人话语在对谍战类型的打破、“戏中戏”结构的安排及人物行为的设置中,被无限放大,浸入观众的每一处毛孔,令人忍不住细细品咂这份自由之痛。
谍战片往往凭借紧张刺激的故事与画面吸引观众,一般来说,谍战片往往喜欢塑造繁杂的人物关系,来帮助影片实现刺激性追求,但《兰心大剧院》在这种复杂关系中融入更多个体情感抉择,试图向我们展现的不是一位女间谍如何在血雨腥风中厮杀,而是一位迷失的女人如何在重重迷雾中找到归属。电影中,于堇的养父休伯特是同盟国间谍,出于对父爱的渴望,于堇听从他的命令,做了一系列违背自身意愿的事,白玫的身后代表着国民政府,于堇却对她生出怜惜之意。各方力量激烈角逐的政治格局,使于堇成了政治舞台上的一枚棋子,暗流涌动的复杂情感,则令于堇像迷宫中的幽灵,迷失在前方无数的路口之中。
除了重塑类型元素外,《兰心大剧院》还设置了“戏中戏”的叙事结构,来展现现实与虚幻的多重较量。电影的“戏中戏”可分为两部分,第一部分为于堇回沪后的主要行为,即影片的叙事主线。作为间谍,她回沪的真正目的是执行“双面镜”计划,从日本人手中套取军事机密。怀揣任务的于堇将生活变为自己的舞台,她以女明星的身份周旋在话剧表演中与社交场合里,任务进度随着她精湛的表演被逐渐推进,波谲云诡的上海政治格局成为她最大的舞台,而她则在这舞台中逐渐迷失,找不到真正的自我。
“戏中戏”的另一层体现在于堇所出演的话剧中。电影里,于堇在话剧中扮演一位主张罢工的女工。在话剧排练与演出的过程中,于堇与谭呐是现实中相爱的情人,也是剧中携手奔走的爱人,而于堇自身,面临着现实与剧中的双重危机,两个角色在电影后面的枪战里同化为一个人,那一瞬现实与虚幻实现了最大程度的空间耦合,于堇则在一片混沌中竭力追寻真正的自我。双重的“戏中戏”结构加深了电影文本的深度,更为于堇所处的身份迷宫添砖加瓦,笼上一层复杂面纱。
尽管于堇在各方力量之间以被动的姿态游荡,但她从未放弃内心对真情与真我的追求,而正是这份追求,使她最终获得新生。电影中,真情与真我被具象化为于堇身边的两个角色。第一位是女间谍白玫,她是于堇的镜像人物,在被于堇下药后,其无意识间流露出的脆弱、纯粹,使于堇完成了对自己的一次镜观。电影里那一夜的相处使二人实现了灵魂深处的共通,这种只属于女性之间的无声交流,令此前的一切怀疑烟消云散,变成了诚挚的关怀与无悔的付出。这份真情的收获、真我的透视,一定程度上成为于堇这一角色直面真实欲望、改变自身棋子处境的契机之一。
另外一位则是于堇的情人谭呐,他的存在帮助于堇在结局中重生。谭呐满足了于堇对于纯粹艺术的渴求,更填补了她对非功利的爱的需求,只有与他在一起,于堇才是那个纯洁的本真本我。所以结局明知有日本人的追杀,于堇还是进入船坞酒吧,在死亡的阴影下去见谭呐最后一面。在这里人物的行为超越了目的,当她抱着必死的决心投入情人的怀抱中时,对真情的追求击倒了一切恐惧,于堇在此间完成了对自己最本质身份的确认,对内心渴望的实现,向死而生,获得了人生的自由。
责任编辑:谢宛霏
中国艺术研究院影视学系博士生 冯俊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