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县里开始组织下乡义诊活动。满腔热血的贺英,第一个报名参加,戴上“义诊志愿者”的红绶带,笑意盈盈地下乡去了。贺英是从大山里走出来的孩子,第一次出县城是爸妈送她去读大学。她在泰山脚下读了五年的书,最后又回到县医院就职,她说,在外面兜兜转转的,还是家里好。
那日,太阳火辣辣地炙烤着大地,贺英望着头顶的遮阳帐篷,依旧觉得被阳光晃得头昏脑涨。
田间耕耘的农民好奇地望着,家中忙碌的村民一传十十传百,还有黄发垂髫慢悠悠地走来,越来越多的人聚集在帐篷前。
贺英他们都站起身,笑着向乡亲们打招呼。
一位前辈招呼着村民们,朗声道:“大家好啊,我们是来自县医院的义诊医生。大家有什么不舒服的地方可以找我们看,或者有什么健康问题都可以来问我们。”
“医生!”一位中年妇女的声音,在吵吵嚷嚷的人群中格外突出。
“您说,是哪里不舒服吗?”贺英用目光寻找着那位妇女,笑着询问。
“医生,你们能给我做心电图吗?”那位妇女挤到了人前,冲着贺英说道。
贺英顿了一下,说道:“实在是不好意思,我们不能帮您做,因为设备……”
“那B超呢?”
听到这句话,贺英笑容僵了一下,旋即又恢复如常:“实在不好意思,我们设备不全,没有办法帮您……”
“又不能做心电图又不能做B超,你们来这里有什么用。真是浪费时间,地里的活还没干完呢!”
那妇女吵吵闹闹地离去。
还有几个农人冲贺英一行人指指点点,低声咕哝着什么。
贺英怔怔地站在原地,不知如何是好,眼里微微有些湿润。那位前辈站起身,拍着贺英的肩,向乡亲们解释着什么。贺英没听清,只觉得阳光格外刺眼,昏昏胀胀的感觉愈发强烈了。
“哎,小姑娘,我血压老出毛病,要不你帮我测测。”渐渐稀疏的人群里,一位老人颤颤巍巍向贺英走来。
“嗯?好,好,老爷爷您坐下等我,我去拿工具。”
老人满是皱纹的脸上堆着一个笑容,说实话,一点都不好看,贺英却觉得老人的笑格外温暖格外得甜。
“您的血压确实有些高,明天我给您拿两盒药,您记得按时吃。”贺英拆开黑色的袖带,轻轻叮嘱道。
“好嘞,小姑娘谢谢你呀。你和我孙女应该差不多大吧,她也是志愿者呢。”老人浑浊的眼神中温柔四溢,好像穿过贺英在看另一个人。
“那她一定很优秀。”贺英客气地说道。
“好孩子,都是好孩子呀。”老人念念叨叨,起身离去,蓦地像是想起了什么,转过身来冲贺英摆摆手。
贺英笑了,也摆摆手目送着老人离去。
老人的出现冲散了遮阳帐篷下的尴尬。接二连三的村民来咨询问题,贺英的目光依旧定格在老人消失的地方。
第二日,贺英拿着药,边走边问,停在了一户人家前。她看见老人倚着门槛坐着,正望着远方出神。
阳光为老人镀上一圈光晕,他是在等着谁吗?
贺英轻轻地靠近,顺着老人的视线望去,是连绵不断、重重叠叠的青山,而青山那边,便是贺英出生的地方。
“小姑娘,你来啦。”老人笑吟吟地看着身旁的小姑娘。
“老爷爷,您在看什么呀?”贺英把药放在老爷爷身边,席地而坐。
阳光暖洋洋的,老爷爷没开口。贺英觉得沉默在四周发酵,老人好像孤独极了。
贺英开口道:“老爷爷,您知道吗?青山的那边是我的家。”
老人古井无波的眼中有一刹那微波荡漾:“是吗?我的儿子,我的孙女,也在青山的那边。”
贺英看向老人。
“我孙女八岁的时候,他爸爸去了青山那边支教。别人都不理解,一个在市里有着铁饭碗的老师怎么会选择下乡支教,可他铁了心要去,一去就是六年。”老人顿住了,指尖微颤,“那年……那年,山洪暴发,他被埋在那里了,回不来了,回不来了……”
贺英呆住了,六年,山洪,被埋,他是……是他吗?
贺英焦急地开口:“老爷爷,您姓林吗?”
老人转头看着贺英:“你怎么知道,我没记得告诉过你。”
那一瞬间,贺英好像回到了11年前。她再一次看见,她的林老师冲着一群孩子大声地喊:“快跑!往高处跑!快跑!”然后,声音被淹没了,画面变成了一片黑白,她最敬爱的林老师,陪了她六年的林老师,永远被埋在了大山中。青山处处埋忠骨,可林老师本不该如此,他有何其光明的前途,为何偏偏要到大山里?
泪水滑到嘴边,贺英开口:“林丞老师他是英雄,是我们大山里孩子的英雄。”
老人看着贺英,拿出一方手帕擦拭着她的泪,“我儿他,是你的老师?”
贺英点点头。林老师是她求学生涯中的一缕光,引领她走出了大山,从此追着阳光踏着风。
“他是一位好老师,遇见他是我的幸运。”贺英喃喃道。
老人轻抚贺英的头。两人如扁舟在回忆的汪洋中浮沉,风吹雨打,电闪雷鸣,几欲被淹没,而眼前却是晴空万里,烈日高悬。贺英想,有些人,也许不会载入史册,可总有人会记得他。即使,世界欢声笑语,也会有人为他而落泪,继承他的事业,负重前行。
“老爷爷,我走了,您多保重。”
贺英向老人挥挥手,老人笑着目送着贺英向着阳光奔去。
贺英永远不会忘记告别前老人的最后一句话:“后来,我孙女也去了青山那边。”
特邀编辑:董学仁
责任编辑:宋宝颖
山东师范大学学生 石宇凡(21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