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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0月17日 星期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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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山那屋那少年(散文·下)

湖南师范大学硕士生 汪阳(22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3年10月17日   12 版)

    (接上期)

    之后我们手把手教着阿贵妈,她宛如一位懂事的小孩,与白天干农活时的她判若两人。

    “还是你们厉害些,我让阿贵教过我几次,后来都忘了,他也耐不住性子,索性不管我了。”这显然是打趣阿贵,但我们记不得那时是否真的笑过。

    阿贵阿弟的房间在楼梯的转角处,一张挂有蚊帐的木床、搭有老式衣橱与两个放置大米的柜子拼凑而成,不过没有门,也实在算不得是房间。木制的楼板踏着发出吱呀声,着实怀疑它是否能承受住我们的重量。

    “在看《读者》吗?”

    阿贵手里拿着《读者》的合订版,且是4年前的版本。看着泛黄色的封面,想必这本书他翻了不只三次。

    “这十几年来也没怎么买过书,墙角还有一本余秋雨的《文化苦旅》,初二语文老师叫买的,之后也就再没买过什么书了。”他坐在柜子旁,话显然多了不少。向来大山里的孩子没有什么正经书桌,高低长凳各一张,或者一张柜子,就足以承载着他们的读书梦。

    “大学好玩吗?”他将《读者》放在一边,转了转身子,眼神中充满着盼望与兴奋。他果然是乐意和我们说话的。

    “可比中学自由多些,你能在那里找到真正的自己,会拥有更多挑战自己的空间。”

    他被当地的师范学院录取,学的是全科教师专业,定向涪陵的山区。我们知道他这样做的打算,与我们相同,想要让更多被贫穷束缚在大山里的孩子过上自己想过的生活。

    “有更多自己时间就好,我想在大学能有更多的时间赚钱,早些撑起这个家,减轻爸妈的经济负担,好让妈少劳累些,也更希望爸……能回来,别在外奔波。”他没有流泪,说得坚定且沉稳,反倒是我们心里咯噔一下,强忍泪水。

    那天我们聊了很多,之后阿弟也凑了过来,说着对未来的畅想。我们听着,像是在听从前我们自己所设下的美好与憧憬。可是,那天阿弟不仅有梦,还有心事,犹犹豫豫,想问却又不敢,直到后来某天的下午。

    “爸,你今年回来吗?”

    “哥哥姐姐,你们能把这张纸条交给我爸爸吗?”阿弟塞了张纸条给我们,悄声说:“别让我妈、我奶还有我哥知道。你们可以看,顺带帮我检查一下错别字,谢谢你们!”

    那天大致是我们到阿贵家的第六天,当时正与他跟阿贵在不远处的新公路散步。能将如此私密的信件托付给我们,也实在觉得亲切,我们心里都为此感到激动。但话说回来,揣着这张较为破旧的作业纸,心里如同这褶皱一般,不是滋味。该是有着什么样的话,使得一个男孩不敢在电话中当面与父亲说?

    谈起阿贵爸,阿贵妈只透露在重庆一处工地当泥水匠,想到这,那张纸像火一样灼热,烫着我们每一个人的内心。

    晚上,我们在村休息室内打开那张作业纸,上面写着:

    亲爱的爸爸,你好吗?

    天气热了,要注意自己的身体,累了就斜(歇)会儿。你一定要注意安全。

    爸爸,你不要担心我们,妈妈跟奶奶照顾我们很好。我的学习你也不用担心,老师说我很认真,就是语文这次考试捎(稍)微差点,数学很好,下次挣(争)取两科都好。

    爸爸,我真的好想你,每次放学,我都会在村口公路旁等一会,真盼望你能出现在那里。爸爸,你今年会回来吗?你回来……

    我们注视那张布满文字的作业纸,如时间静止般,许久没有说话。知道每个人的泪水早已流淌至脸颊,也最终明白,有些话不急于在电话里说,但急于被电话那头的他听见。莫大的无助感,涌上我们的心头,但始终没一人发声。

    “第一次过生”

    在阿贵家待的第九天,他迎来了自己的18岁,也是他第一次过生日。我知道,一些农村在生日那天不注重仪式感,顶多也是在年老时,当着全村人的面办一场寿酒。可是阿贵奶奶都已80岁高龄,也无从享受那般盛况。由此,为了让他们全家人喜庆,我们给阿贵、阿弟、阿贵妈还有阿贵奶奶,都过了一次简单的生日。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快许愿,吹蜡烛啦。”

    4个两层奶油蛋糕摆放在小方凳上,我们与最初到阿贵家一样,围着屋子外的大坝做了一个圆。不同的是,阿贵妈与阿贵奶奶笑得更灿烂,阿贵与阿弟也更亲切。

    “真想每年生日都能这样。”阿贵说着,泪不觉间滴在了蛋糕的奶油里,那不只是苦涩,也飘散着幸福。我们只在一旁静静地看着。

    离别

    时间总是猝不及防,短短的12天行程将告一段落,我们也即将与他们分离。离别那天,我们忘记了自己是否哭过,也记不得他们目送我们至何处,只知道他们的背影在夕阳下越拉越长,我们,也与他们渐行渐远。

    我曾有过的迷失

    我曾经一度认为,野蛮是人的本性,文明与道德只不过是一件华丽的外衣,它的脆弱终究难以掩盖人“本我”的真实。

    贫穷的现实,换来的并非真诚的怜悯,而是无边界的嘲笑与排斥。没有人会同情弱者,这是我自幼得出的真相。

    “世界本就弱肉强食,这是物竞天择、适者生存的社会!”不断浮现在脑海中的这句话,逼着我自私地向上。后来,在生命迷茫之处,在路途混沌之际,我发现这样的想法不外乎荒谬与幼稚,也只有在那时,我才恍然明白:人一旦出生,不论命运是否多舛,感谢与救赎才是生存之道。

    在阿贵身上,依稀能看见我曾经的身影,但也有着我不能及的品质。不论是他,抑或是阿弟与阿贵妈,面对世界的痛苦之吻,他们或轻描淡写,或用歌声报之。这份生活的勇气,是我们每一个人不曾真正有过的自信。

    或许正是在志愿者的路途中,让我不断地领悟助人哲学的真理。就像罗兰所说:“真正的英雄主义,是在认清了生活真相之后,依然爱着生活。”那我也可以说:真正的志愿之路,当是在认清了道路的艰难之后,依旧踏上这条助人之路。

    (全文完)

    特邀编辑:董学仁

    责任编辑:宋宝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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