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名其妙住了个院,没十天半个月的我还出不来。朋友问起,我说最近小孩儿老生病我累得够呛,去医院开个房偷懒睡觉有医保便宜。朋友说我总是语出惊人,妙语连篇。这话和陈老师说的是一样一样的。这刚想起他,他就给我发来信息,一再叮嘱我好好休息,不要看书,不要写作,也不要构思文章了。我说真烦人,我哪有那么喜欢写作。等头不疼了,腰不疼了我就悄悄爬起来想写点啥了。还真不是我不听话,这里孤孤单单一个人,孤独和无聊都被无限扩大,除了敲几个字我还能干什么呢?
那时我还是晚报的小编,想办个作家专栏,问邹主席可以找谁?“你去找作协第一届主席陈振昌,他新出了一本书《与您一起悦读》,内容篇幅都很适合。”那天我去找老陈主席,说明来意。老陈主席送我两本书,其中一本就是《与您一起悦读》,在扉页工工整整地写上“燕茈惠存”。这本书选了2014年刊登在各大报刊刊发的部分优秀文章,再一一评论,原文和他的评论一起编辑成书。这本书教我如何去鉴赏一篇文章,而不是看到华丽丽的文字就是好。我一边读一边和老人家分享我的体会,他很开心。
有一天,他对我说,“你赶紧将你的文稿打印一部分给我看看,你总是读我的文章,我读不了你的,不公平。”文字实在是稚嫩,惭惭然不知所措,过了很久才鼓足勇气打印了厚厚一叠文稿送去。
他连续看了很多天,一篇一篇认真地阅读,点评。毙掉了20篇,挑出20多篇打勾,将他认为好的句子画了出来,读给他的朋友听,问是不是写得很棒。他兴奋得像个孩子,“丫头,很不错。这么年轻就能写出这么漂亮的句子,说明你很热爱生活。虽然很多句子不成熟,就是大作家也不可能每一篇都是精品的,要客观看待这个问题。”他还说我勤奋,哪个初学者可以一下子拿出厚厚一叠稿子?就是单纯抄都要抄很久。我说是单纯写的,没有抄,放心。他笑我调皮可爱。后来我发现我在他面前的状态是最放松,无拘无束的,非常自我任性的,说话也是自然率性的。于是他眼中的我特别纯真可爱,像个孩子一般。
他给我写了《豆蔻年华,真水无色》的评论,在文中提到“真水文字是说散文的文字(语言)要纯、要真,质朴无华,看上去像流水一般,真实自然。小燕茈她做到了,而且做得非常好。生活,是写作的源泉,同样,文字也是从生活的所历所感所悟化出来的东西。”整整一篇评论里我就看见三个字“小燕茈”,就像一个老父亲对小女儿的昵称,满满的喜爱。他和邹主席商量,说我是棵好苗子,说文学需要鼓励,《河源文学》应该给我出个专版,鼓励新人新作者。
是不是棵好苗子,我一点把握都没有。反正努力了那么多年,什么苗头都没有。高兴的是2016年9月5日的《河源文学》有我4篇小文章,加上老陈主席的评论共两个版。他说:“丫头啊,你要努力,可不能昙花一现啊。”语重心长。
“好,我努力,放心吧,一定不会让您失望。等将来我说获奖感言时,首先感谢您老人家,再感谢祖国,最后才感谢爸妈。”我故意逗他,这个时候的老人家笑得开怀,“好,我等着。”
再后来,他将好多书都给了我,他的小说集,评论集,散文集等。很遗憾地说,“我的孩子都不爱读书写作,全部给你了。”此时的扉页上写着“小燕茈惠存”。这么沉甸甸的礼物,其厚重感不言而喻。我何德何能,不敢接受。“你不收,等我死了以后也是烧掉了的。”他话题一转,就开始沉重了。我逗他:“呀,衣钵都传给我啦。”他一笑,就忘记了别的。
老爷子脾气古怪得很,有时还有点烦,整天叨叨,马不停蹄地给我灌输他所知道的知识,希望我读散文,读小说,读一切有用的书,希望我写散文写小说写评论,写一切他认为我有潜力的文体。他一边教育我慢慢来,不要急,写作要长时间的积累,一边又恨不能一口把我喂成一个大胖子。我有时听有时任性,他有时很生气,有时又一副老怀大慰的表情:“丫头不错,有自己想法是对的,人云亦云才是真的可怕。”
我第一次在《羊城晚报》发表豆腐块,他兴奋得到处转发,告诉他的朋友,燕茈在《羊城晚报》发头条了。我加入广东省作家协会时,他请了一大桌文友吃饭祝贺;我加入中国作协时,他对邹主席说:“这孩子争气。”又说,“哈哈,丫头别骄傲,你要学习的东西太多了。”
他从不吝惜对我的溢美之词,只要有文学爱好者拜访他,他一定是要说小燕茈的,说的时候是一定要表扬的,用词是一定要浮夸的。我以前还抗议,老这么夸我,整得怪不好意思的,压力大得很。后来觉得他高兴就好,可能在他心里我就这么优秀这么好,他没觉得自己夸张。一好友说他有了更喜欢的学生了,小燕茈要失宠了。我说不可能,在这个世界上就没能有谁可以抢走我在他心中的位置。我居然可以这么厚颜无耻地自信起来,这种自信让我觉得心酸又幸福。
我从前是经常忤逆他的,直到有一天他患了病,住院住了好久,让我处于一种就要永远失去他的恐惧中。我想你这糟老头子要这么莫名其妙就死了,我很生气的,我才不要看你的书,全烧回给你,就不给你烧纸钱,让你穷困潦倒连托梦的路费都没有……想着想着就泪水汹涌。
他变得对我越来越包容,再不因为我来不及回信息生气;他手术出院后我没有去看他,他也说没事你忙你的老人孩子工作家庭一堆事难为你了;还和我道歉,说从前不理解我的难处,总逼着我写作……听得我很想对着深圳快速旋转的天空哭一哭。有一天他说有点想小乖乖了。我说是想小乖乖她娘了吧?那个周末我迅速带小乖回去登门拜访,到时已是下午,他给我们热了汤,一人盛一碗。小乖问妈妈的老师都很老了吗?我说是啊。伤感极了。
往后,我就低眉顺眼多了,他说什么就是什么,他发来的文章我一定会看,自己写得满意的小文也会分享给他,不同意的观点也不反驳,他在群里说话我也附和。他常常感慨我长大了,懂事了。
怪只怪,时间走得太快,成长得太迟。在我的成长路上,遇见过许多老师,他们亦师亦友,温和地陪伴着我,鞭笞着我。老陈主席是我最为感激,给予过我鼓励最多的一位老师。
责任编辑:谢宛霏
冯燕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