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空瓦蓝瓦蓝的,没有一片云彩。
父亲背着双手,站在田垄上,眉头紧锁。他仰起头,看看天,再望望远方,似乎在期待着什么。我知道,父亲在等一场风。稻子快扬花了,只需一场风,它们便能结上饱满的穗。这时候,父亲对风的渴望,就像一粒种子对泥土的渴望。
我也一样,对风充满期待。小时候读诗“春风又绿江南岸”,不知道是草召唤着风,还是风唤醒了草?我只知道,春风的大手一挥,浩浩荡荡的绿便汹涌而来。风走过村庄的每一片土地,草就绿了,树也绿了,水也绿了,整个村庄都绿了。
春天的田野里,总能找到一片开阔地,长满了绿茸茸的草儿。我喜欢草地里那股天然的草木清香,总忍不住想要和它们亲近,就在草地上躺卧下来,静静地聆听风掠过草尖的声音,或仰起头,看一朵云从不远处飘过来,从一个村子溜达到另外一个村子。童贞岁月,单纯而又美好。一片草地,几缕清风,就能让我感受到春天的魅力和乡野的妙趣。
田间有一棵并不高大的树。这棵树成了一个特殊的地理标记。父母下地时,会叮嘱我去田头送水送饭,指定的地点就是那棵树。阳光猛烈的时候,父母从田间退出来,坐在树荫下歇息。垄上清风习习,把树叶拂动得簌簌作响,混杂着父亲大口喝水时喉节涌动的咕咕声。我曾听父亲说起这棵树,说它在田头守了几十年,或许更久些。我想,它闻过稻香、看过麦浪,终日里与泥土相伴,从此染上了泥土的魂,所以才能存活那么久吧。离开田垄,我回头望望,那棵树在旷野中迎风而立,显得那么挺拔,那么倔强,像极了父亲。
转眼入秋,垄上的草禁不住风,染上了一抹枯黄。这时候的垄上,是孩童们撒泼玩乐的天地。
男孩们在草丛中搜寻苍耳子。苍耳子长满钩刺,握一把在手心里,感觉麻酥酥的。苍耳子的附着力极强,是孩童们野外对战游戏中的利器。趁小伙伴不注意,抛出一把苍耳子。苍耳子直奔小伙伴的衣裤而去,黏附之后很难被摘除。衣裤上黏满了苍耳子的小伙伴,活脱脱是一个小刺猬。那副狼狈模样,惹起一阵阵欢笑声。
女孩们喜欢长着绒球的蒲公英,随手摘来一束,握在手里,鼓起小嘴,对着绒球猛吹一口气,或者手持一捧蒲公英,顺着田垄逆风奔跑。一时间绒球四散,随风荡去,像一支支撑开的小伞在空中飘舞。有人说,对着蒲公英许愿,很灵验的。邻居家的那个小女孩就许下了很多愿,不知道最后都实现了没有。如今,她在遥远的异乡奋斗,事业方面很有起色,也有了一个温馨的家。她就像随风远去的蒲公英,无论飘到哪里,都能落地扎根、努力生存。
垄上的风,时而舒缓,时而急促,总让我想起戏里宽大舒展的水袖。水袖里藏着万种风情,藏着苦乐人生;风的袖子里则藏着许许多多奇奇怪怪的种子。我经常玩耍的地方,原本只是一片草地,没有花。有一年,我惊奇地发现,草地上爬着几条瓜藤,开了花,后来还结了几个小瓜。它们是从哪里迁徙过来的呢?附近也没有菜地啊,难道瓜籽儿长脚了吗?父亲告诉我说,那是风带来的。原来啊,瓜籽并没有脚,风却做了它的翅膀。风挟裹着草籽,把它们带到更远的地方,繁衍出一片新的生机。
也许,风的前世就是一片树叶吧。它是如此眷恋土地,即使卷得再高,走得再远,大地才是它最后的归宿。
风从垄上过,带走了一些什么,又留下了一些什么。垄间地头,植株噼里啪啦拔节生长的声音,始终在涌动。
责任编辑:谢宛霏
王同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