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雾（随笔）

    乡下山里人把雾称叫“帐子”，意思跟蚊帐一样。清晨一开门推窗，第一个亲吻迎接你的，就是这一丝丝一缕缕不请自来的晨客。它迫不及待地向屋里冲来，不管不顾主人有没有邀请，就狂热地与你拥抢亲吻。从你头顶到脚一直包裹严严实实，缠绕紧紧匝匝。大有不亲个够，不抱个严绝不善罢甘休之势。

    户外更显神秘，沟埂上的红橘子树，地表皮的野菊花，远山墨绿的松树柏树，还有村口的公路，黛色的群山巨峰，都被这乳白色娇娘英姿纠缠困绕、飘浮着、包围着、流动着……似纱、似烟、似尘埃。早起行路时发现，她是从地表层蒸发腾飞窜出来的。最初很柔很轻，也很细，嫩嫩的、柔柔的，乳液般缓缓流出，由少聚多，由薄增厚，由淡变浓。只要不大一会儿功天，三五尺远都看不清人面貌了，真像罩进帐子里一般。

    早晨八九点钟，太阳刚要露脸之际，正上升飞奔腾窜的娇娘好似碰上正迎面而来剑客，转身飞奔直往下窜，一丝一缕余影都不剩。它们全都退到巅峰之下，在半山腰之上一点点固守。这会儿你如正行走或站在峰巅，你会发现这千沟万壑，千山万峰都沦陷进一片白色海洋之中。这海明净得像块硕大碧玉，海面轻轻荡着涟漪。这时若某处小岛正好有棵迎客松，或一户袅袅烟升的农家小院，那才叫一幅绝妙海岛图画。那千姿百态，葱郁叠翠的景色，真好似把你也引领进仙境蜃楼。

    身处此情此境，什么人世间明争喑斗，怨恨忧愁，统统消逝得一干二净，留下晶莹透明的海洋。这景、这情、这韵，这心境这心态，唯你独享独有。到了这时，你才能也才算真正感受到这世界的平和博大，走进一个完完全全的宁静淡泊境界。那如烟的雾，浓与天水一色，淡与山川相连，迷迷蒙蒙，竟让平常山水有了几分禅意，寻常房舍也洋溢着诗情画意，丑陋的物件此时也变得神秘美丽。一切远处的事物都隐没在浓雾里，让人更觉遥远，世界似乎一下小了，混沌迷蒙，寂静安宁。山朦胧，水朦胧，树朦胧，一切熟悉的景致在朦胧中让人浮想联翩，一切眼前的景物却更加清晰，草木的颜色更深，线条更明晰。雾中，眼睛看到的景致，竟然是远近不同的境遇。人与人之间不也是这样吗？离得太近，相互一目了然，什么都看得清清楚楚，一直能看到心底，彼此会感觉不过如此，平常；若离得太远，什么也看不清了，便觉神秘、好奇，猜其奥妙，欲探究竟，幻想那面纱后的美妙，那里一定有姣好的面容，那里一定是最美，如甘醇仙酿，禁不住心旌摇荡。而我，不也是从雾中来，在雾里走，成为别人眼中的一道风景吗？

    云开见日，拨开浓雾，山水显现真容，一切恢复了本来的面目。冬日的原野像一幅巨大的油画铺开来，色彩斑斓，画面生动，洋溢着浓浓的静美和诗意，这时才觉得，世界原来这么大，阳光下的一切很美好，没有了雾，可以看得更远、更清楚。

    十点钟左右，东方一抹霞云正在张翼，色彩由谈红变粉红，慢慢转为艳红，最后涂成火红。突然，太阳这枚滚动的火球燃烧起来，万根金针飞迸，直刺这游荡的娇娘，这位精灵才开始慢慢收起湿漉漉的、沉甸甸的衣裳。而拖曳在树梢叶上、田间、屋脊、院坝、山路、小草中的裙摆才慢慢地、细细地、身不由己地撕成粉沫片碎，碎了自己心爱的衣裳好不伤心，很不舍流出晶莹透明眼泪。这泪由小变大、由细变强，最后汇聚成一颗颗洁白如玉的露珠，挂上树梢枝叶尖，草尖，屋脊，山路、田野之上，再滚落地面土里，去滋润着万物，温暖正萌动的生命。

    这时，蝉如薄翼透明的雾，才完完全全退出地面，退出短暂历史舞台。还山野清新，农舍小院，街道路面，露出它们喧闹美丽又光鲜一面的真颜。

    假若此时，你兴趣正浓，还可慢步山路田间，看看庄稼禾苗，感叹一番被雾被露扶起的个个小脑袋的神奇，感叹大自然鬼斧神工，由雾孵化出的小雨滴，带着野菊花的芳香上路，你才真正感觉到有几分酒醉哩。

    责任编辑：谢宛霏

郭明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