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画家是在一个温暖的初秋看见这个少女的。
看见少女之前，画家已经在这座小城停留了很久了，他听过他的老师盛赞这座小城的人情历史，这座小城的风光旖旎，可是他在采风，整整一个夏天，他甚至没有碰见一样事物，一个角落，一处风景能勾动他的心弦。
彼时的小镇，早已经不是他老师记忆里那个安静、无人的小镇，这里经过宣传、修整，已经成了一处旅游的胜地，游客的脚步，各种各样的方言，现代化的工艺品……从早到晚，小镇永不停歇。
失望的画家在心里暗暗诅咒，他诅咒这个一无所得的夏天，诅咒过快的现代的脚步，诅咒被打破的静谧的平衡，直到一阵清香，鹅毛一样钻进他的鼻子，他头顶的窗户打开了，窗子里站着一个少女。
街上，人流依旧汹涌；楼阁间，人声仍然鼎沸。少女站在嘈杂里，她只是微笑着，无言地低下头，凝望着鼎沸人间外独属于她的纯白的茉莉花。少女低头微笑着，那微笑如花瓣一样轻，可是又如世间万物堆砌那般重。
此时此刻，少年的心里再装不下其他什么东西了，他曾经幻想着自己可以画出世间最圣洁的所在，比如一幅圣母像，比如天使，可是画成什么样？他曾经苦苦地寻找答案，在城市里，在乡村中，在与世隔绝的小镇，他看见过很多很多的脸，很多很多的表情，笑的，哭的，毫无形象可言的。他们都是美的，却美得千篇一律，美得完全符合现代的审美标准，可是却不是画家想要的。画家自认自己要求不高，只是想得到一些更纯粹的东西。于是，画家站在那里，看得呆住了，那个从未打开过的窗户里，少女带着茉莉香气的微笑。在那个无喜无悲的纯净的微笑里，他看到了超脱生与死的微笑，那个小小的窗户如同一座真正的深山，藏起了人间一片净土。
于是，画家决意要将这片纯净带向了人间。
他离开了工作室，终日坐在少女的窗前，他隔着道路的喧嚣，发誓要将这一抹神性带入人间。他为少女起了个美丽的昵称“茉莉花”，可是少女却像是离得越来越远了。在画家的眼里，起初他们隔着街道，渐渐地，他们隔着重山，甚至是隔着山中清晨的雾了。少女仍旧坐在窗前，翻晒着她的茉莉花，少女那样清晰地坐着，形象越来越神秘，甚至画家，这位师从名师、天赋极高的画家，举着炭笔不敢下手了。
画家的内心是焦急的，他想起自己并不是单纯的采风，他是带着任务来的，他那样急切地画出少女的形象，往日平淡沉寂的心，此刻竟箭一般地急。于是在立冬之前，作家沐浴在秋日暖暖的阳光下，开始画了起来。少女的微笑薄得像雨中池塘里小小的水泡，他的炭笔稍稍用力，这刻画就偏了二分。
他几乎否定了自己所有的作品。起初他画的少女过分欢乐，于是擦去一笔又添上两笔，这笑容又显得太过哀婉。他焦急地眯起眼睛，想透过重重雾气看清少女的微笑。可是这一改，微笑变得更不自然，僵硬的，讽刺的，冷笑似的少女出现在纸上。
这样多的微笑接替在纸上跳跃，可是圣母般的微笑却只停留在少女的脸上，停留在那个未经广袤人间、喧腾时俗沾染的小小窗格里。画展的期限渐渐逼近，画家却始终无法完成他策划已久的最终章。也许少女是一种神在人间的降临？画家在心里暗想，即是在找寻原因，亦是为自己开脱。
也许是知道有人在画她，少女不再紧闭窗棂，她主动坐在窗前，每日穿着一样的衣衫，晒着她的茉莉花。或许，这个少女，这个孤寂的少女在这里寻找到了她的幸福。为了这小小的幸福，她开始逼迫自己面对往来如织的行人，面对陌生的指指点点，面对清晨的烟火、夜晚的霓虹，神性的微笑仍旧停留在她的脸上。
在一个冬夜，准确说是画展前一天，画家来到少女的面前，撕掉了所有的微笑。欢乐的、哀婉的、孩子般的、老人样的、冷漠的、讽刺的，少女什么都没说，她只是愣愣地看着这一切，她不懂发生了什么，她被迫来到世俗，又被人亲手毁掉她眼里小小的幸福。
窗前，流水仍在流，现代的灯光仍在闪烁，月色仍在水中铺一条小小的虹桥。少女看着眼前月色星光融成一片，一如她未走进世俗的童年，她感到水中的桥在吸引着她，窗里，茉莉花散落一地。
画家再也找不到她的茉莉花，自然画展也是办不成了，往日箭一样焦急的心忽然又变得沉寂，一如他来到小镇之前。他开始思索这其中的理，他在想，当初是不是不该走近那扇窗棂，就当一切都未曾发生。
最后的最后，又是一个秋天，画家在他的笔筒里发现了一朵小小的茉莉花，未经颜料沾染的茉莉花，它那样小小一朵，仍然散发着馨香。
辽宁大学学生 张怡婷（18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