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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一篇在工作岗位上莫名其妙昏睡过去的人越来越多了。
柯琳娜在梦中一脚踏空，悚然惊醒。她手里攥着一张报纸，上面用了很大的版面讲述这种沉睡病。短短的一段时间内，这种病席卷了整座小城，每天都有人因为忽然沉睡过去而发生事故，自此永眠。科学界给不出可靠的说法，于是流言疯涨，人们开始求神拜佛，为自己或是亲人寻求庇佑。
柯琳娜也深受这个病症的困扰。第一次发病毫无预兆，在记忆中被埋没的某一天，她忽然在自己的工位上沉睡了过去，所幸桌面滚烫的咖啡没有因为她的动作倾倒，只是闹出了一场动静，把办公室的人都吓了一跳。
第二天她在病房里醒来，医生查不出任何相关的病因，她的生命体征非常平稳，所有的一切都很正常。
“你可能只是太累了。”医生说，“如果有下一次睡着，或者最近频繁出现的话，请立刻来医院治疗。”
柯琳娜打着哈欠离开了医院，回去的路上她拐进了熟悉的咖啡厅，买下最爱喝的那一款。吸管尖头戳破纸面陷进棕黑色的饮品里，柯琳娜飞快地啜饮，顷刻间一半的咖啡就落进了她的肚子。
她感觉咖啡因正在自己的体内涌动，熟悉的能量又充斥了整个大脑。她感觉自己从软绵绵的沉睡状态中苏醒过来了。结账的时候柯琳娜遇到了同事苏菲，苏菲和她的口味相近，她俩经常在工作到深夜的时候结伴出去买咖啡。
“嘿。”苏菲同她打招呼，“你的脸色看起来不太好，不过比那天好多了。”
“嗯。”柯琳娜点点头，“来充电？”
“当然！”苏菲同她干杯，“要不然谁受得了那个成天吆五喝六的老家伙？”
两人大笑。
“不过我觉得，”苏菲对着咖啡吹了几口气，“你看起来确实需要休息，脸色也太差了，一点都不像以前的你了。”
“休息吗……”
过去的很多年里，柯琳娜在疲惫的时候就会喝几杯咖啡，大脑清醒之后她便会继续投入工作，或者是其他自己该做的事。休息对她来说或许就是喝咖啡的那几分钟或是半小时，小时候那种长时间放空状的休整已经离她远去了。
在她出来工作的年代，年轻人大都摒弃了低级娱乐，转入了努力工作当中。当时盛传这样的一句话，“取悦自己最高级的手段，便是在工作中充实自我”。作为时尚的弄潮儿，那时候的年轻人热衷于比拼自己的工作业绩，同时见缝插针地进行美容、健身和自我保养，展现出一副可以非常完美地兼顾工作和家庭的模样。
而在“娱乐至上”的年代，火热的KTV、夜店、游戏厅等场所纷纷变得冷寂，生意一落千丈，倒闭转让的店铺比比皆是，反倒是按小时收费的单人隔间自习室火爆了起来。这样的自习室一般都会提供网络和电，楼下便是饮料与餐饮，甚至隔壁还开着几家胶囊旅馆，完美地触动了所有热衷工作的年轻人的心。
小城像一座日不落帝国，生活在其中的人们坚信着，想要获得快乐必须首先付出汗水，直到太阳真正落下的时候，最努力的人会看到最美的风景。
——但是现在，一切都被打乱了。
柯琳娜很快就发现，这种沉睡根本不会分场合。几乎是随时随地的，什么时候她都有可能昏睡过去，就像是这十几年来所有被工作挤占的睡眠分批次地回到她的身上，并且不受她的控制。
这彻底地打乱了她的生活计划。有很多本来可以完成的工作被迫拖到醒来之后，醒来的时候昏沉的脑袋也没办法支持她做出同以前一样清醒的决策。她感到十分困扰，也遵医嘱再次来到医院。但是并没有医生能够诊断出她得了什么病。
报纸的小角落里有一个招募广告，是一批得了这种病症的人组成的一个互助小组。人们互相帮助，在没有睡着的时间里尽可能地继续实现自己人生的价值。
柯琳娜盯着广告末尾的联系方式，在心底默读一遍，拿起手机打了电话。
电话那头的声音很年轻，声音清脆，听起来像是刚出社会的大学生。他听了柯琳娜的描述后对她表示非常欢迎，告诉她周五下班后他们在中央大楼的天台上有一个集会。
“我们每周五都会在那办一个集会。”他说，“你可以自己带一些食物，也可以不带。我们的厨师会招待好每一个人。”
柯琳娜默默记下了时间，她在自己的日历本上画了个圆圈，记下这个属于计划之外的变故。
时间过得很快，周五下班后柯琳娜如约而至。中央大楼的天台布置得就像一个派对场地，气球、塑料假花还有各种彩带，墙面变得满满当当。
“嘿，你来了！”年轻男人朝柯琳娜挥手，他一把揽住柯琳娜的肩膀，向周围的所有人展示，“这是我们的新成员！”
柯琳娜皱起眉头，她对身边的大部分人都保持着礼貌的距离，就算是苏菲，在非必要的时候她也不会主动联系。多余的社交和情感生活只会浪费一个人的精力，她想。而这个男人明显靠得太近了些。
男人看出柯琳娜的介意，主动放开手，同她道了歉，柯琳娜点点头没有计较。烤肉的香气弥漫在空中，逐渐弥散进她的鼻腔。大脑接收到了香气，向身体发出了饥饿的信号，柯琳娜的肚子发出了咕噜咕噜的声音。她加入了饭桌，逐渐同周围的人熟络起来。
柯琳娜发现，其实这个互助小组的发起人并不是当时接电话的年轻男人，而是另一位女人。女人名叫凯瑟琳，是一个家庭主妇。她每次开饭前都会寻找一个僻静的角落进行祈祷。每每有病友因陷入沉睡而错过周五的聚会之时，她便会延长自己祈祷的时间。
柯琳娜本就不是擅长社交的人，她性子喜静，更愿意待在凯瑟琳的祈祷室里。尽管她自己并不信奉任何神明，但凯瑟琳的祈祷总让人觉得心灵沉入如明镜的水潭，平静又和睦。 一来二去，柯琳娜同凯瑟琳的关系愈发好了起来。
由于怪病的影响，柯琳娜根本没办法正常工作。于是她辞掉了工作，转去帮凯瑟琳打理他们的病友互助会。在又一次的忽然睡眠醒来后，柯琳娜看着熟悉的天空和被褥，第一次感到了人生的迷茫。
“我感觉我以前活得都很有规划。”柯琳娜丧了气，仿佛她又变回了曾经那个刚出社会的少女，“但是我觉得，我现在看不到我的未来。”
“亲爱的。”凯瑟琳轻柔地抚摸着女孩的头发，“没有人能够看到自己的未来。如果实在非常悲伤，不如来跟着我祈祷吧。”
“可是神并不存在，祈祷没有实际上的作用。”柯琳娜没有信仰，她并不相信所谓的神明。
“亲爱的。”凯瑟琳微笑道，“祈祷并不是祈求神的帮助，只是为了坚定自己的信念。”
这种睡眠病在城市中肆虐，失业率水涨船高，公共交通系统几近瘫痪，生活必需品的供应逐渐减少。政府主持召开了各种会议，寻找解决的方法策略。各大有名的医生学者开起了联合会议，却发现连自己也无法幸免。
城市逐渐变得混乱起来。
互助小组的周五聚会里，又有好几个人陷入了永眠。凯瑟琳对着天空跪拜祈祷，眼里闪烁着不明的光。
柯琳娜抚摸着窗台，她望向窗外——房子旁边的超市里爆发了一场骚乱，这个小镇的居民抢购着各种食材、调味品、还有一些生活必需品，人山人海，踩踏和争吵在所难免。
“外面的超市几乎都被搬空了。”凯瑟琳不知道什么时候回来了，她身上带着一些潮气。或许是外面下雨了，柯琳娜想。
“我之前的公司也经营不下去了。”柯琳娜把泡好的咖啡递给对方，凯瑟琳在她对面坐下，于是她往壁炉里再加了一块炭。“大范围裁员，苏菲也被辞退……这个病真的没办法治好吗？”
“当然有了。”凯瑟琳微笑着回应她，暖乎乎的咖啡驱散了她身上的寒意，“你自己不就是最好的例子吗？”
柯琳娜默默喝着手里的咖啡，没有回应。事实上她知道凯瑟琳说的是对的，自己陷入忽然沉睡的频率一直在减少，甚至连沉睡的时间也在缩短。最近这段时间里，甚至几乎没发生过忽然沉睡过去的情况。
“我已经休整了大半年了。”柯琳娜说，“可不是每个人都能有这种好运气。”
凯瑟琳叹了口气，“其实在你工作的大厦对面，曾经是一条非常繁荣的商业街。”
凯瑟琳嘴里的那个时代，白昼与黑夜交替存在，人们在白昼里努力工作生活，在黑夜里纵情欢乐。“这样休整的机会应当是每个人生来就拥有的。”凯瑟琳说，“并不是付出之后索取的。”
柯琳娜若有所思。咖啡的香气萦绕在她的鼻尖，混杂着一点让人懒洋洋的暖意。
“我觉得……”她张了张口，似乎要发表什么高谈阔论，但很快脑袋一歪，又睡死了过去。
城市变得愈加混乱，互助小组的活动很多时候也无法开展。
随着电力系统的损坏，日不落帝国彻底陷入黑夜，城市逐渐变得寂静，天上的太阳也因为电力的停止供应而黯淡，露出了天空的本来面貌。繁星在夜空中闪烁，一轮弯月挂在夜空正中央。人们陷入了新一轮的沉睡。
柯琳娜倏地醒来。天还没亮，她看着漆黑一片的窗外，然后站起身，走向城市的街道。
街道上到处都是睡着的人，紧急电力系统的自动启用保证城市还维持在恒温状态，即便睡在大街上也没有人感到不适。柯琳娜小心翼翼地绕开沉睡的人，在连续的跳跃当中，她找到了节奏的乐趣。
高跟鞋踩踏水泥地面，发出一阵嗒嗒的声响。柯琳娜在路边起舞，在公园里转圈，在田野放声歌唱。很快便有人被歌声惊醒，他们看着漆黑一片的城市街道，新奇无比。月光的清辉洒在每个人的脸上，人们似乎找回了很多年前的记忆，堆起一座高高的篝火，手牵着手转起圈，载歌载舞，不亦乐乎。
日不落帝国的太阳下山了，月亮带着清辉，朝黑夜款款走来。
责任编辑：毕若旭 曹竞
广东外语外贸大学学生 江欣茹（21岁）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