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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11月14日 星期二
中青在线

消失的爱人(小说)

陈晓雅(20岁) 《中国青年作家报》( 2023年11月14日   08 版)

    一阵风,李清响听见窗外止不住的嘈杂,一根草搭在她的阳台,那里枯死了几盆杜鹃。

    人声轰拥而上,她在一楼,听见闹生日的欢歌,车水的川流,而她——瘫在放满水的浴缸,觉得身体被空气压得好沉好沉。

    为什么这样?

    很简单,警察局里贴了新的寻人启事,她的包里无时无刻不放着几沓复印纸。

    一个无声无息消失的人,路过她的客厅,穿过马路,走到最后一个十字路口。

    在明晃晃的路灯下,在那个监控里,一瞬间,像装满水的杯子砸在地面,杯子碎了,水淌进地缝。

    而他,也淌进无声的缝隙中。

    她宛若聋哑人般,沉默地回家、洗澡、躺床上,闻床边残留的皂香。

    一切都比平常的夜晚要安静,李清响睡不着,一些伤心的小人在她的脑海里胡乱地奔跑。

    她幻想自己应该是一台电脑,看见对面有一个男人在加班,又应该是一瓶啤酒,被一个男人举起来和朋友碰杯。

    她做了一夜的梦,第二天醒来后想起昨天,猛然看向床侧,那里空无一人。

    24小时,他已失踪24小时。

    开车去了警局,接待的人说:“抱歉,线索不足,暂时还没有调查出结果。”

    她说:“他叫赵荷风,是我的爱人。”

    他喜欢杜鹃,从花鸟市场里抱来两个娇滴滴的“姑娘”,栽进了盆里,养得风姿绰约。

    他也喜欢摄影,把各地的景色拍进了我们50平方米的小屋,说那里才最值得去。

    他还很年轻,他才28岁,他还很年轻……

    对面那人看着她,说:“对不起,对不起。”

    李清响离开,走到一堵白墙边,她掏出包里寻人启事的复印纸,一张张粘上去。

    那纸突然像雪花一样哗啦啦地下起来,宛如落雨一样落在大地,落在她的发丝间。

    ……

    她抬头,看见一整块白茫茫的天花板。

    侧过脸,李清响发现自己躺在医院的病床上。她回想了一下,想起赵荷风已经失踪一个月了,而她因为忍受不住,在公司晕倒了。

    她起身,艰难地走出房门,听见隔壁病房里一阵吵闹,路过门口,依稀能听见“祝你生日快乐”的歌声。

    李清响突然想起自己20岁那年,和赵荷风逃了晚自习跑出去庆生。那是一个街边的小饭馆,旁边甚至还伴有车水的川流。她吹灭了蜡烛,许愿要和赵荷风永远在一起。

    她刚摆脱回忆,一个声音叫住她:“李清响?你去哪?”

    她回头,看见一个不认识的老人。

    李清响说:“老爷爷,您好,您认识我?”

    那老人看着她,嗫嚅说:“我当然认识你,李家丫头。你小时候我还抱过你呢。”

    李清响还是不认识他,只好笑笑:“您怎么来医院了,是哪里不舒服吗?”

    老人说:“我老伴在住院,我来照顾她。”

    李清响想着,或许他老伴是我认识的某个奶奶,就问道:“是吗,您老伴是谁啊?”

    老人说:“她叫李清响。”

    李清响一瞬间想起很多,像有人在她的脑海里玩拼图,东拼一块,西拼一块,突然拼完一整块,她张嘴说:“赵……”

    老人一双深如沟壑的双眼,猛然亮起来,用一种希冀到发光的眼神看她。

    两个拼图并没有严丝合缝。

    李清响慢慢没有表情,也不再出声,而是走回了病床,躺下去,默默地看天花板。

    在她的记忆里,她又回到28岁那天,站回了那堵白墙,继续粘贴她爱人的寻人启事。

    赵荷风伸出一双衰老的大手,缓缓整理李清响双鬓斑白的头发,想要帮她理得顺一些。

    风吹起病房的窗帘,闪进来一阵光,他看见窗台上一个花瓶,里面插着几束枯了的杜鹃,有种干瘪的美感。他想起自己忘记给杜鹃浇水的那天。

    一张报告单静静地躺在桌子上,一个很有名的症状“阿尔兹海默症”,他听说过。

    那天之前,李清响还会喊他小风,做两个人的早餐时,还记得给他煎最爱吃的荷包蛋。

    那天也是普通的一天。像往常一样,李清响在厨房做菜,赵荷风打下手,当袖子不听话地滑下去后,她回头喊:“小风,给我卷下袖子。”

    然后他走过去,卷好后,却看见李清响愣愣地盯着自己,问:“你是谁啊?怎么在我家?”

    桌上,孤零零一把钥匙,赵荷风抓起来,牵着李清响出了门,开车去了医院。

    然后,他们的餐桌上再没有摆过一盘荷包蛋。

    李清响躺在病床上,支吾着说了些什么,拉回赵荷风的思绪。

    “我不想躺在这里,我想见赵荷风。”

    赵荷风说:“什么?”

    李清响好像以为自己在浴缸里,一会说怎么这么多水,一会又说空气变得越来越沉,赵荷风有点慌张,想叫医生来看看情况。

    她突然转过头说:“你是谁啊,你认识赵荷风吗?”

    见她的状态好不容易才稳定,赵荷风只好顺着说:“认识,他现在不在。”

    李清响说:“哦,对,我知道,他昨晚加班,或者在朋友家喝酒,总之来不了。”

    李清响继续说:“他没有失踪。”

    赵荷风说:“是,他没有失踪。”

    李清响说:“那就好。”她还在那段回忆里,却好像开始满意浴缸里水上涨的高度,也满意空气的轻盈。

    她又陷入回忆中了。

    失踪。赵荷风知道,这是她创造的借口,为了他在她的脑海里突然的消匿而欺骗自己。

    那天李清响到了警局,下车去问:“失踪案有消息了吗?”

    赵荷风坐在医院的监护椅上,回答她:“抱歉,线索不足,暂时还没有调查出结果。”

    李清响絮絮叨叨一大段,最后说:“他还很年轻……”

    赵荷风就在她对面,看着她干燥粗糙的双手一边擦去眼角的泪水,一边哭诉这些年的过往。

    他忍住酸楚,说:“对不起,对不起。”

    明天是他们认识的第40年。40年前,他们还一身白衬衫,骑着单车追着落日,一晃骑过了整个青春,双双跌进白色的病房。

    赵荷风把她带回家,让她躺在卧室的床上,被单上有淡淡的皂香,她喜欢闻。

    她自己走下床,莫名其妙地走出房门,走到书房,赵荷风跟在身后,看她四处走动。

    看到墙上贴的一大堆旅游风景照,还有俩人的合照,赵荷风满是皱纹的脸上缓缓露出微笑。

    李清响突然说:“我喜欢这里。”

    他猛地看过去。

    李清响抚摸着一张张照片:“不知道为什么,我总觉得小风就在这里。”

    她眼中闪过留恋,说:“谢谢你,我会继续找他。”

    赵荷风说:“好,我陪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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