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莲爱美人,也爱花。这些人间最美好的事物,老莲爱得更投入,更忘情。
在杭州,居处附近丛生着牵牛花。老莲拂晓就起床,匆匆赶到花前。他写道:“秋来晚轻凉,酣睡不能起。为看牵牛花,摄衣行露水。但恐日光出,憔悴便不美。观花一小事,顾乃及时尔。”
春难留,花易谢,老莲就用画笔留下她们的芳姿,还把花画在各种案头清供中,画在画中人的鬓角。
被他在画中簪花的人都有谁呢?有晋人阮宣、状元杨慎、朋友南生鲁、《听蝶图》《高逸图》等画中的高士、《簪花曳杖图》中的他自己、梁山好汉中的柴进、石秀、燕青,甚至还有打鬼的钟馗。
《簪花曳杖图》中,他在头巾前端簪了两朵小野菊,手里拿着竹杖,信步缓行。
画上追忆了1620年,21岁的老莲和朋友顾叔平的往事。那年暮秋,二人在杭州的飞来峰下读《华严经》,闲来簪着菊花,拄杖在天竺寺外往还,孩子们都认得这俩怪人,指点两人说笑。到了酒家去畅饮,混熟了的店老板连酒钱都不收。那时的青春多么美好,那时的心情多么愉悦。可是20多年过去,顾叔平都去世19年了,自己在国家覆亡、兵连祸结之中,再来回顾这些事,心情该是怎样的沉痛啊!
《升庵簪花图》上,一株古木像顽石一样苍拙,树干虽然弯曲,树冠的枝杈却向上挺出,树叶已经飘落了一半,却增加了苍凉雄健的气象。杨慎头上插满了花,广衣大袖,整个人都浑厚起来,他头微微上扬,瞪着两眼,脸色酡红,显露出醉态。身后两名侍女,一人捧酒壶,一人拿羽扇。近处,重拙的顽石畔,生着旺盛的野花野草。
杨慎就是著名的“滚滚长江东逝水”作者,明代第一才子,他23岁中状元,真是老天宠溺的娇子。但他坚守儒家正统观念,在嘉靖皇帝要追认自己亲爹为皇帝的“大礼议”事件中,带头反对,被两次廷杖,打得差点没命。得罪了皇帝,也就彻底没了前途,他72岁时死在了云南。仕途的绝望,倒造就了一个显露本真的文学家杨慎。这样有骨气、有操守的人,太少了,太少了!
《阮修沽酒图》上,阮修鬓角簪花,飞扬的衣裾如仙衣一般灵动。他一手提着铜锈斑驳的酒壶,一手拄杖,杖头挂着一串铜钱,还有一枝鲜果。阮修是“竹林七贤”中阮籍的侄孙,潇洒风度是有传承的。
西门庆也簪花,簪的是狂蜂浪蝶的浮荡,簪的是声色犬马的迷离。
韩琦、王珪、王安石、陈升之等“四相”也簪花,簪的是富贵之花“金带围”芍药,簪的是上天眷顾的官运。
欧阳修也簪花,他春日泛舟颍州西湖,“白发戴花君莫笑,六幺催拍盏频传,人生何处似尊前”。苏东坡也簪花,在杭州任通判时,他到吉祥寺赏牡丹,“人老簪花不自羞,花应羞上老人头。醉归扶路人应笑,十里珠帘半上钩”。他们簪的是率真和自由。
老莲簪的花,是外放的心灯,是坚守的本真,是消逝的美好。这花让人笑,更让人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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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秉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