鲜少与母亲漫步于江畔,千里愁云,万千感慨。
人间烟火,是万千故事的序幕。九点江畔的灯光甚妙,岸边停泊着的船只正好,却都引不起我的兴趣。我喜欢的,是两岸各式各样的摊贩,和每个摊车上的一抹人间烟火色。
母亲爱吃馄饨,我也爱,可母亲似乎对馄饨有着某种执念。对于那些装修得富丽堂皇的店铺,母亲总是避之不及,可每当看到那些用塑料瓶子装着调料的摊贩,她的眼中总闪过一丝期待。母亲带我在卖馄饨的小摊后的小桌边面对面坐下,“老板,来两碗小份的馄饨”。
母亲是个心思极其细腻之人。也许是我眼里的一丝不屑让她敏锐地捕捉到了,也许是我下意识嫌弃的动作引起了她的注意,她似乎下定决心好好跟我谈谈。母亲淡淡地开口道:“你知道妈妈为什么总喜欢到这种地方吃馄饨吗?”当然,我并不知道。
炊烟起,忆旧年。
30年前,当母亲还是个涉世未深的小姑娘时,镇上来了一辆馄饨车。农村的孩子固然是见不到的,只听着有钱人家的孩子一边拉起裙摆炫耀自己的新裙子,一边吹嘘着镇上那馄饨是多么好吃,那车是多么气派。他们趾高气扬地说:“这馄饨是天上神仙吃的,像你这种普通人,是吃不到的……”天花乱坠般的叙述,让母亲这个穷苦人家的小女孩儿馋红了眼眶。
命运戏人,结局未必已定。
夜晚,母亲同她的兄弟姐妹和父母蜗居在极小的卧室里,这儿也是母亲儿时的餐厅与书房。“娘。”母亲有些心虚,发出难以耳闻的声音,“我想去镇上吃馄饨”。乡村的夜晚,太安静了,安静到连蟋蟀和知了的声音也听不见,可外婆却听见了母亲的声音。外婆将母亲拥入怀中,“今年秋天若是庄稼收成好,我就带你去,好不好?”“好!”女孩儿的心事终于放下,自此安心入眠。
在母亲小的时候,庄稼是通人性的。庄稼们似乎知道村里有这么一个小女孩儿,每每下了学堂,母亲的第一件事,既不是逮一只草丛里高歌着的蝈蝈儿,也不是匆忙地赶回家烧一家人的晚饭,而是一路哼着小曲,蹦蹦跳跳地走上田埂,向着广阔的庄稼地高呼着:“你们一定要好好长大!要有个好收成!”它们听懂了女孩的话,长势一天更比一天好,而女孩的眼睛也一天更比一天亮。
正讲得起兴,母亲忽然停住了,轻轻地呼了一口气,她的眼神里似乎闪过一丝失落,我不敢确定。
良久,母亲终于再次开口。
南方的夏日,暴雨总不会缺席的。接连几日的狂风暴雨让这个弱小的村庄有些招架不住。栀子花落,幽香的分子在湿润的空气中运动,不免添了几分凉薄——万亩良田一夜化为乌有,母亲又站在田埂上,这次,面前是一片汪洋。
就这样,女孩儿沉寂在了夕阳中。
像往常一样,母亲包揽起一家人的晚饭,说是米粥,不过是将漂着几粒米的清水煮沸罢了。母亲像是机器一样,机械地生火,机械地添柴,然后呆滞在那里,顷刻之间火光也像是黯淡了。她不再抱有任何幻想,强求不得之物或许早早忘却为好。
几日后,外婆将母亲带到镇上,家里人都以为外婆要去买种子,母亲也不例外。馄饨车还在那里,母亲与它擦肩而过,却不再看它。外婆买好种子后选择了一个与回家的路截然不同的方向,她带着母亲走向那馄饨车,一步又一步,直到在一旁的小桌边坐下。
“老板,来两碗小份的馄饨。”外婆开口道。
母亲愣住了,她没有说话,只是用怀疑而又惊喜的眼神打量着馄饨摊。宽敞的棚子、四四方方的小桌、锅口的缕缕白烟……母亲用力掐痛了自己的手,眼前景象像是一场梦,一场可望而不可即的梦。
“馄饨来喽!”店家将馄饨端了过来。
母亲低头小口小口地吃着自己碗里的馄饨,生怕自己吃得太快将馄饨全吃了去。母亲又怯生生地抬起头看向外婆,发现她正微笑着吃着那碗馄饨。
安徽马鞍山市成功学校九(1)班 郭羞月(14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