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觉童年的冬天特别冷。
往往是在雨雪飘飞之后,第二天早晨上学,我们会惊喜地发现教室屋檐下都齐刷刷挂了一面 “水晶帘子”。那一条条参差不齐的冰凌,我们叫它“凌钩子”。用竹竿打下“凌钩子”,握在冻红的小手之中,像吃冰棍一样,“咯嘣咯嘣”地啃咬着,那神情仿佛在享受什么难得的美味。
进入冬天,有的同学会戴上“狗钻洞”帽子,这种长长的黑色帽子,只露出两只眼睛和一个嘴巴,有点像劫匪的面具。
我的耳朵和手也像发面一样,一天天红肿起来,起初是手掌慢慢“变厚”,然后是小拇指渐渐变粗,接着是手背变成了大人们戏称的“肉包子”。烤火时,那红肿之处更是奇痒无比。大多数时候,还会开裂,长冻疮,直到春天暖和了才好。
那时,我们会提着一种陶制的烘火钵去上学。祖母做完饭,用火钳夹了灶膛里未燃尽的木柴,放进烘火钵,再撒一些粗糠、秕谷或者锯末到上面。
教室的窗子是用破塑料布钉上的,根本挡不住呼啸凛冽的北风。上课时,老师布置我们写作业,我们瑟瑟发抖地从棉袖里抽出手时,异常艰难,但如果手在火钵上烤一下,就有了无穷的底气。最冷的,除了手,还有脚,将穿了棉鞋仍然冻麻了的双脚搁在火钵上,感受火钵源源不断散发出的热量,也是一件特别幸福的事。
正是长身体的年龄,嘴巴永远是馋的。我们会往口袋里装几粒玉米、豌豆或者黄豆。趁老师没进教室时,扒开火钵上层的草木灰,“埋伏”进去那些玉米、豌豆或者黄豆,随着火钵里传出“噼里啪啦”此起彼伏的爆响声,食物芬芳的气息也在教室里弥漫开来,惹人垂涎。
下了课,流着清鼻涕的我们,喜欢在教室门口“挤油”。
“挤油”是男同学的专属游戏。一排男生站成一排,中间站两个大个的,两边站个小的,齐声喊着“嘿哟嘿哟”的口号,一起往中间挤。咬牙、弓腿,有的同学挤掉了帽子,甚至挤断了系棉裤的布带,同学们轰笑着,打逗着,喘着粗气,连头发里都袅袅冒出了白色热气,一个个小脸红彤彤的,额上都流下了晶莹的汗珠,身子顿时暖和起来。
慢慢地,我琢磨出“挤油”其实是有技巧的。挤的时候,要上身紧贴墙壁,两脚站稳,使劲蹬地,还得尽量像打鼓泅(游泳)潜入水底那样憋气,要抓住别人的肩膀使劲。
那时候很盼望下雪。下雪了,伸出通红肿胀的小手,我们仰头去接雪花,片片雪花落在手心里很快被融化。每一片雪花的样子都不一样。老师说雪花是六边形的,还真是!为什么是六边形的呢?我小小的脑袋想了半天也没有答案。
小学旁边矗立着一处废弃的土窑,我们争相登上这座土窑,抢占最有利的地形眺望远方。只见昔日的田垄与庄稼都湮灭在大雪中,冰雪茫茫,天地圣洁,浑然一体。白雪的反光,刺的眼睛胀胀地发痛,不过适应一会儿,胀痛感就消失了。站在土窑上的我们,高声朗诵着老师教的打油诗:江山一笼统,井上黑窟窿。黄狗身上白,白狗身上肿。
现在想来,那一段乡村的读书时光,本是一种天然的乡村教育,里面有很多东西早已渗进我的血液,至于具体是什么,健康清新的自然情怀,乐天知命的智慧洒脱,还是一种无形的道德浸染?所谓大音希声,大象无形,大道无名,我一下子也难以说清,反正,早年的乡村教育对我一生影响深远。
责任编辑:谢宛霏
湖北仙桃第一中学教师 陈雄